“人为什么会因为分离而难过?为什么难过的时候便会哭泣?”
    “又是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小事而欣喜?而欣喜的时候便会微笑?”
    “若说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那么这所谓的人之常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是自然而然无由而生,还是一切都可追根溯源?”
    “如果一切自有因果,这因果又是从何而生?”
    “一个婴儿诞生于世,如果没有人引导他的成长,他会知道所谓的对错么?会看到美好的事物微笑,看到丑恶的事物厌憎,会有眷恋,期待,希望,愤怒……等等这些心情么?还是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成长?”
    “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天地……又有谁在引导它的成长呢?”
    “像那些化神修士,譬如文先生那样的,能够自己创建出一个小世界的存在……那个小世界的成长,所受到的引导,是完全源于个人自身呢?还是受到这个真实的大世界的影响?”
    “其实真说起来,就算是文先生那种境界的人,也无法真正摆脱这些个大世界的影响吧……”
    “所以……这些影响堆叠而起,以那些固有的因果规律运转,最终所成就的,便是所谓的天机……或者天命?”
    “小世界能够反过来影响到大世界之中的规律么?”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人之力逆天改命?也就是所谓修真一道的终极?”
    ……
    无数翻滚的念头在单乌的意识之中翻腾,甚至在他身遭外放的识海之中成就出了一团团几乎凝实的意识碎片,就好像小苍山那些呼啦啦纵横来去的碎片一样。
    这些碎片生而复灭,一片片地往单乌背后那个正在成形的人影之上融合而去,没融入一分,那个人影的模样便清晰一分,同时这人影眉宇之间的那种平和之意,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丝浅淡的忧郁。
    与之相对的,反而是单乌的本体部分,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渐渐地松弛了下来,虽然线条依然冷硬,但是已经不再有什么纠结之意。
    终于,当周围的那些意识碎片终于全部找到了落脚之地的时候,单乌的本体与他背后的那个人影,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本体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死寂之意,黝黑得没有任何光芒,反而是那虚影分身的双眼之中,一片水样的柔情。
    上前了一步之后,便在空中转了个身,将视线投注在了背后的那团已经仿佛真人,但是边界还依稀有些仿佛月晕一样的模糊微光的虚影分身之上。
    这虚影分身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与本体对视,同时嘴角勾着一丝笑意,甚至微微行了一礼。
    “虽然在一起很久了,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虚影分身如此说道:“最本源的……我自己……”
    “其实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碰面的机会,不过那个时候,你被封在了一个罐子里头。”本体如此说道,他所指的正是之前单乌的意识被清昙封印,整个人都由本能驱使着行动的那个阶段。
    “那个时候我冲开封印,接管了每一个新生的自我意识,却独独忽略了你。”虚影分身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同时向着自己的本体伸出手去,试图与本体重新融合。
    但是本体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用那种毫无生气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虚影分身,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在想,或许没有你,我反而能够更为干脆更为随心所欲地应对一些事情,并且,一点也不会有进退两难的情绪。”
    “我才是真正的单乌,而你,不过是一些闲杂的意识,是周围那些短命且无能的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意识束缚——譬如说老乞丐,譬如说碧桃,譬如说千鹤……他们的脆弱和无力,让他们需要依附他人而存在,于是他们才会用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大爱,甚至所谓的冠冕堂皇的道德人伦乃至天意人心,来压制我这么一个本体的存在,让我变成你,变成你这么个可以将自己完全贡献给他们的生存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可以更快地接近天道的真谛。”
    本体的话语之中带着冷硬的拒绝之意,甚至说是杀意都不为过,于是虚影分身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之中,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无法回归本体的那一天。
    眼见着本体那渐渐抬起的似乎要摧毁什么的手掌,虚影分身突然就笑了起来,甚至语带嘲讽:“你所理解的所谓天道的真谛,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不然呢?”本体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意识分身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与自己对话。
    “是啊,摒除了我的影响的你,可以说是完全地应天道而生,并归顺于天道,一定会成为天道手中最为威猛的那只狗。”虚影分身如此说道,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不屑之意,让本体身上的杀意猛地爆棚,并转化成了实际的行动。
    但是,本体在手中的灵力堪堪触及到这虚影分身的时候,到底还是硬生生地刹住了。
    “哈。”虚影分身似乎完全没有将那已经压在自己头顶上的如刀锋一样的灵力当做一回事,“想起来自己在清昙手中乖顺得毫无抗拒之心的模样了么?”
    本体没有言语,只是那死寂一片的双眼之中,稍稍有了些情绪的波动。
    “兽之所以为兽,就是因为它们是这世界上最顺从于天道的存在。”虚影分身如此说道,“为自我个体的生存,为种群繁衍,为壮大群落,为死后归于尘土……由此而生的一切意识,都是本能。”
    “故而,由此而生的一切规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等等等等,便是所谓的天道。”
    “而你,意味着的正是我的本能,就算你依着本心杀遍天下,在天道的眷顾下拥有了强大到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成为一个惊世绝伦的大魔头,控制了全天下人的生死……你也依然跳脱不出天道这个框框。”
    “那么,身为傀儡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寄望于九天之上,寄望于升仙道之后的种种呢?”
    “没有我,你活得再肆意再放纵,也不过只是天道手中的一个玩偶。”
    虚影分身侃侃而谈,本体那高举着的手掌亦渐渐垂落了下来,甚至其上的灵力也消散一空。
    ……
    包裹住单乌的风茧越来越厚重,其范围扩展得几乎逼近了一直在远处旁观着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轻轻地挑了下眉毛,继而后退得越发远了一些。
    “这种迹象……依稀仿佛是神道与人道之关口,可是这是在元婴到化神的阶段才会产生的啊。”白衣女子在重新稳下身形之后喃喃地嘀咕着,“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么?”
    “看起来,吃遍天这一回还真是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食材啊。”女子咕哝着,同时抬头,对着头顶上喃喃了一句,便将此间的情景转告给了吃遍天。
    吃遍天似乎也颇为震惊,于是在黑月国上空那翻滚着的云层,突然之间就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久未得见的阳光洒落下来,依稀暴露出了其中的人影。
    吃遍天,九龙,宁王,三人各据一角,其中的对峙之态,并未有所稍减。
    “我很希望我现在就能宣告自己的胜利,但是看起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九龙打量着吃遍天的状态,确定了方才他的那一下失误只是单纯的失误,而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吃遍天露出败像的蛛丝马迹,于是表露出来了一丝遗憾之色。
    “哈哈,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吃遍天如此回答,“事实上,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许诺给你儿子的这桩生意,实在是我亏得大了。”
    “拿下那迦黑月,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对上你,却是硬生生地拖了一个多月啊。”吃遍天长叹了一口气,“这付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亏了,真是亏了……”
    宁王听到了吃遍天的感叹,脸色涨得有些红,但是仍不敢放松警惕,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九龙。
    “你的实力远超我的预计。”九龙看起来很是坦率的样子,“我本以为本体出面,就算无法彻底拿下你,也可让你受到重创,找个地方去闭关个数百年呢。”
    “不过,说到九龙道友你的本体,有一个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想向你请教了。”吃遍天神色一肃,突然就露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来,“你是不是就快要得道飞升了?”
    “嗯?”宁王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吃遍天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父皇即将得道飞升的事情还需要问么?虽然没有传遍天下,但是该知道的似乎都知道了吧……甚至还有传闻暗示,说琉京之中那法阵的作用之一,就是暂且压制住他那即将到来的飞升的时刻……”
    “是的。”九龙看着吃遍天,轻叹了一口气,如此回答。
    “所以,你这是打算了结掉什么心愿,才主动找上我的?”吃遍天的眉梢一挑,露出了无比笃定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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