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又一次落进了自己的幻觉之中。
    眼前是仿佛永远都走不完的青石通道,尽头处,偏有一扇漆黑的铁门,似乎是触手可及。
    单乌在这条通道里默默地走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那扇铁门。
    不断有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时不时地让他有置身闹市的错觉,但是每当停下脚步,前后望去,却只见那通道无穷无尽,不见人,亦不见天日。
    “你永远走不到那扇门的,因为那扇门根本就不存在。”有个附着在单乌耳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你是想说,那扇门只是我为了自我安慰,而想象出来的一个所谓的出口么?”单乌沉默了片刻,喃喃回答道。
    “是的,没错。”那声音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只有轮回,没有出路。”
    “可我只想往前走。”单乌回答道,语气冷硬,似乎如果有人想要阻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唤出火焰,将眼前的一切都给烧个干净。
    “所以,哪怕这个世界全部崩毁都无所谓么?”那声音此刻明明白白地在单乌的身后响起。
    单乌猛地回过了身,一团蒙蒙的光影在他的身后亮起,渐渐汇聚成了一个人形,看身形是个女孩子,可是面容却是模糊不清——不是千鹤,也不是碧桃。
    如果非要说,反而有些像是单乌幼年时候的镜像。
    “你就是一直困扰着我的心魔么?”单乌感受到了这人形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异的气息,反而轻松了下来,甚至勾起了嘴角。
    ——单乌在这些年里的修为进步,让他面对那心魔拷问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以至于到了这幻觉一起,他便能立即察觉到自己的所面对的世界之真伪的地步,并且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还是说,你其实也是我的幻想——因为我需要将一切的麻烦和不满都堆在外物的身上,才能换得自己内心的宁静?”单乌继续问道,甚至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团朦胧的光影。
    那团光影处在一个单乌无法触碰的世界之中,任凭单乌以种种手段试探着自己,通体都在散发着一种无言的嘲笑之意,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弄不明白的东西?”
    单乌在数番尝试之后,无奈地收回了手,同时勾着嘴角苦笑了一声:“我的自知之明,似乎依然有限。”
    “你的勇气,也是同样有限。”那团光影晃动着,开始在单乌的身边盘旋,于是那青石通道的景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无比真实的日常之景——第一城云梦居,阳光斜照的书房,微风拂过风铃,窗外花团锦簇,千鹤的脑袋枕在单乌的膝盖上,正抬着头看着单乌,满眼的柔情蜜意。
    单乌的手轻轻抚在千鹤的肚子上,下一刻,却突然握住了一柄小小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对着千鹤的咽喉。
    这匕首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虚幻且不真实,就算真的挥下去大概也只会如同单纯的灵体一样穿过千鹤的身体而不带来一丝半点的伤害,但是这柄匕首却硬生生地将单乌与眼下这安静祥和的所在割裂了开来。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正站在那浓情蜜意的自己与千鹤的身旁,手里提着匕首仿佛某个准备伺机而动的冷血杀手,准备随时破坏掉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甜蜜的场景。
    千鹤鼓起的肚子消失,胎儿变成了两人怀里啼哭着的婴儿,婴儿渐渐长大,又变成了两人身旁跑来跑去的垂髫小童……
    这场景让单乌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带大自己的老乞丐,于是心底生出了一丝不舍,手腕轻轻一抖,那柄匕首当啷落地,然后他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一道道栏杆唰唰唰地横过眼前,云梦居的场景如一片浮云般倏然远去,然后单乌发现自己竟是被一个仿佛驯兽笼一样的笼子给关在了里面,笼子之外,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冰原,刀刃一样的寒风从他的身体里贯穿而过,一丝一缕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生命力,让他的手脚渐渐僵硬,似乎就要成为这冰天雪地亘古不变的雕像一般。
    ……
    单乌猛地惊醒,环顾了一圈,自己仍在静室之中,周围的法阵完好无缺。
    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显然是千鹤正在靠近,单乌当即起身,推开了静室的门,迎了上去。
    “嗯?是我惊动到你了么?”千鹤看到单乌出来,微微一愣,继而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的脚步似乎的确是有点重了。”
    “没有。”单乌摇了摇头,“我的修为已经不是继续闭门修炼就能提高的了,多散散心,没准哪天突然就悟道了呢。”
    “心境修为?”千鹤了然地点了点头,在修道一事上,她其实可算是单乌的前辈。
    “嗯。”单乌应道,“一些问题暂时还想不通。”
    “不如说出来,或许我可以给点意见?”千鹤靠近单乌的身旁,搂住了单乌的胳膊,“就算我不知道答案,我还可以去问问宫里那些人的啊。”
    “……你会希望我们如今的日子就这样长久地持续下去么?”单乌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不呢?”千鹤有些疑惑地反问,“我们追求长生,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享受这美好的一切么?”
    “可是有些事情总会改变。”单乌的话语里透着不安。
    “是啊,会变得更好。”千鹤笑着应道,“我们的孩子会出生,会长大,然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儿……”
    “然后就会变得好像那位九龙先生一样,兄弟反目,父子相残……”单乌的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出口,毕竟在千鹤的心里,九龙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足够合格的父亲。
    “时间会改变一切,将一切都变得更糟么?”单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眉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半点的纠结与悲观。
    “可是,我现在居然有些不想这孩子这么快就出生了。”千鹤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同时收敛了笑容,定定的看着单乌,“因为我知道,这孩子一出生,你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云梦泽了——不管是为父皇的心愿,还是为了你自身境界突破的契机。”
    “又不是一去不回。”单乌笑了起来,稍稍带着些尴尬之意,仿佛心中的隐秘被人戳破了一样。
    ……
    却不知道是不是千鹤的心愿真的被当了真,她肚里那胎儿居然就这样顽强地又停留了一年有余,并且更糟糕的是,那胎儿已经开始从母体之中攫取灵力来壮大自身了。
    千鹤容貌几乎是可见地憔悴了下去,长发枯萎,肤色惨白,唇色也不再娇嫩,甚至修为都有了上下波动的迹象——虽然如今千鹤天天呆在单乌特地为她布下的聚灵法阵之中,灵石丹药更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仍然显现出一丝入不敷出的迹象来。
    “这事情真的正常么?”单乌察觉到了不妥,甚至开始逼问千鹤那些秘术的种种细节,甚至开始拜托书鬼在蓬莱的书楼之中寻找答案——两个世界虽有呼应,但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对应的关联的。
    “身为母亲,为孩子倾出所有,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千鹤依然如此坚持,并且那些照顾千鹤的侍女,交给千鹤这生子秘法的宫中老人,全都是如此认定。
    单乌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鹤的状态时好时坏。
    而让单乌意外的时候,游走天下的吃遍天,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云梦泽,甚至还给千鹤带来了一些无比少见的滋补灵药。
    “你们两个是我看着凑成对的,如今这孩子都要生了,我怎么能不过来关照一二?”吃遍天嘿嘿地笑着,“我还想认个干儿子。”
    “你认了这干儿子,辈分上可就被我父皇压了一头了。”千鹤虽然憔悴,却并不妨碍她开口嘲笑吃遍天那自降辈分的主意。
    “谁让你这夫婿死活不肯喊我一声爹?”吃遍天拍了拍单乌的肩膀,却仍是记挂着成亲那日自己被单乌挤兑到退让的事情。
    “要礼金的。”单乌强调了一句。
    “哈哈哈,这又何妨?”吃遍天笑了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些年来,你老哥我是赚了多少吧?”
    然而,在回避了千鹤之后,吃遍天却突然神色严肃地向单乌开了口:“事实上,千鹤可能真有危机。”
    “因为她的天人血脉?”单乌其实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测。
    “是的,她的母亲其实正是在诞下她的时候香消玉殒的。”吃遍天回答道,“这个世界的灵力毕竟还是稀薄了些,并不适合天人生存,更毋论繁衍生息了。”
    “需要更多的灵力么?”单乌眉头微皱,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将千鹤那聚灵法阵再度改进。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吃遍天见单乌一时半会想不出解决之道,便再度开了口。
    “这方法听起来似乎颇为奇葩,但是对你,似乎并不困难。”吃遍天看着单乌,脸上是莫名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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