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不肯点头拖拖拉拉地等到现在,居然是在等他?”路长风又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跳了起来,却也只能依着赤灵子所言,将几人方才所谈论的话题又略略复述了一遍。
    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将外头那些人宣扬的口号解释得更加具体一些而已,单乌默默地听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并不认为我的这些提议有什么问题,但是赤灵子前辈却说我这还差了些什么,只是夸夸其谈,故而始终不肯为我们安排辩道大会。”路长风有些不悦,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争取到赤灵子的支持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赤灵子居然如此顽固,非要自己拿出个具有足够说服力的章程来,才肯为他安排那所谓的辩道大会,让他与那些家族之中派来的代表于万众瞩目之下,好好争辩一番这蓬莱的前途问题。
    没有辩道大会,路长风当然可以继续鼓动这些弟子继续闹下去,但是人始终是会疲惫厌烦的,若真让这么多人放下修行放弃历练将所有的精力时间都耗在这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最后真正会发生什么,根本就不是路长风能够控制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乌合之众一夕流散,整件事都如同闹剧一般颓然落幕。
    但是如果能弄出来一个辩道大会,给这件事来一个足够煽动足够轰轰烈烈的总结陈词,那么不管最终这件事能不能争出一个结果,自己这立场和名声都将在蓬莱的普通弟子之中成为一座无法撼动的丰碑,到时候自己再摆出绝不放弃的姿态,自然便可成就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联盟。
    赤灵子认可了辩道大会的主张,但是她却要求路长风一定要辩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结果,否则的话,她宁愿这一次的群情激奋无疾而终。
    路长风和玉阳子试图说服赤灵子,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两人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赤灵子根本不是对手,甚至都已经出现了一些被说服的迹象,但是出自于直觉之中的警惕,让她始终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同意”那两个字。
    灵霄子知道这样靠赤灵子一个人应对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请了手令,直接将单乌给带了过来。
    灵霄子的念头很简单——单乌是能够得到青莲剑意以及環星子认可的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么他对于这种辩道之事,必然擅长。
    ……
    单乌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已经领会了眼下这境况,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单乌师兄有何指教?”路长风看到单乌的表情,心中的不悦是越发地浓厚。
    “我们不如先将那些道理放在一边,我只问路师弟以及赤灵子前辈一件事——外面聚集的那些蓬莱弟子,除了聚集在一起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们还能做出些什么别的事情么?”单乌指了指帐篷之外,缓缓说道,“譬如说,冲着这些执法队的前辈们动手,发出进攻,或者知道自己打不过就直接当着他们的面自残以表明坚持下去的决心?”
    “不会。”路长风还没有回答,赤灵子便已经摇了摇头,“我派出来照看这方丈山场面的都是金丹境界的修士,金丹与筑基之间的差距太大,他们并没有动手的勇气。”
    “这还只是刚开始,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需要以血抗争的地步。”路长风被赤灵子噎了一下之后,也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路长风可不能承认眼下这一群只是乌合之众,亦不可能直接告诉单乌:只要那些金丹修士发一下威拍灭几个人,立即便能打消九成人坚持下去的信心。
    ——大家都是千辛万苦踏上修道之路的人,本就比寻常的凡人们要惜命得多,就算真要抛头颅洒热血,也会先看清楚那目标到底值不值得的。
    “所以,现在的他们能够鼓动起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声势。”单乌看着路长风微微一笑,他当然能够猜到那些被路长风吞回肚子里的话,“甚至连这样的声势,其实也是不可能长久的,更是很难再汇聚起第二次的。”
    “是的,这正是我所在意之事。”赤灵子点头说道,“我记得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换句话说,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次的话,便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大家都是讲究实际利益的人,如果在发现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后,得到的依然是两手空空,你觉得,他们真的会继续听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么?”单乌点了点头,站在赤灵子的立场上反驳着路长风那来日方长的言论,“相反的,只有这一次他们得到了些什么切实的利益,他们才会更有干劲更有决心地跟着你走下去。”
    “……好,既然如此,我便再请教一句,你有办法能说服那些家族代表么?”路长风沉默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回应道,“赤灵子前辈认为我的道理上不了台面,可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此僵持下去,只会将这次机会白白错过,那时候,才真叫一个笑话。”
    “有。”单乌回答得十分干脆。
    “嗯?”路长风本打算看着单乌为难,却没想单乌居然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于是他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你的那些话的内容,关键都在向外人说明这些普通弟子们想要什么利益,却没有考虑过如何让那些家族同意出让那一部分已经被他们拿在手中的利益。”单乌回答道,“你仍然是在对外面那些普通弟子解释和阐述自己的理念,你希望得到的是那些普通弟子们的认同和支持,你将此事当成了你自己的一场表……演讲,而不是真的将这件事当成一场方丈山与瀛洲山之间的辩道,或者说,谈判。”
    “谈判?”路长风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单乌虽然为了含蓄而硬生生地吞掉了那半个词,但是摆明了他已经通过这些言辞之中的蛛丝马迹看出了路长风真正的目的。
    ——表演与谈判,这正是路长风与赤灵子对于辩道大会根本的分歧所在。
    “原来如此。”赤灵子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始终觉得路长风说的那些东西里少了的究竟是怎样的关键。
    “那么在你看来,你会怎么说服他们呢?”赤灵子转而向单乌问道。
    “换个立场便可。”单乌回答道,“告诉他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读书人知道的果然多。”单乌跟着赤灵子灵霄子走出帐篷的时候,灵霄子忍不住出口赞叹了一声。
    “不光是读书的事情。”单乌摇了摇头,“我在还是凡人的时候,和一些国君打过交道。”
    “国君?”赤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凡人世界的国君?”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大陆之上人口繁多,地域也足够宽广,所以形成的凡人群落,我觉得比蓬莱下面那些岛屿上的小国和联盟都更像国家一些。”
    “你是想说,我蓬莱,其实可以类比你见过的那种国家?”赤灵子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蓬莱没那么严整的构架,但是我觉得,聚集在一起的人多到了一定程度,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了有明确的控制与被控制的阶层出现的时候,便可以参考那些国家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单乌进一步解释道,“毕竟,不管修炼成什么样子,大家归根到底,都还是人,不是么?”
    “要是真像蚂蚁或者蜜蜂那样,靠着一个蚁后蜂后繁衍出成千上万的后代,那么该享受的享受,该任劳任怨的任劳任怨,谁还能说出别的道理来?”单乌笑着打了个比方,“不然,还可以和大多数的兽群一样,谁能打谁就是头,搂着一群妻妾繁衍后代,而那些打输了的就乖乖遁走,随便找个角落自生自灭。”
    “你是想说如今的蓬莱如同兽群?”灵霄子觉得自己是听出了单乌的言外之意。
    “我只是打个比方。”单乌摇头否认。
    “但这的确是个好比方,一定能触动某些人的心思。”赤灵子回头看了单乌一眼,满脸的赞许之色。
    “我很期待你在辩道大会上的表现。”赤灵子又补充了一句。
    ……
    “怎么又是他?”路长风目送单乌离开,心里明明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依然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没想到单乌师兄居然有如此见地,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让我受益匪浅。”路长风微微定了定心神之后,偏头转向玉阳子,硬是将自己心里那一分憎恶装出了十分的钦佩。
    “此子果非池中物。”玉阳子也不咸不淡地赞叹了一句,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怎么与单乌重修旧好,好教单乌忘记自己当初想要软禁他的那些意图。
    邱端的一团意识碎片轻轻地撞上了李二狗的手背:“方才他一直在以神识观察我,他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么?”
    “放心,没有实际证据的话,他不会做什么的。”李二狗反手安抚了一下邱端,却同样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生出的担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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