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炅被这道讯息砸得脑袋一昏,动作便僵直了片刻,而这丝变化立即便吸引了寂空的注意。
    “怀炅兄,发生何事?”寂空开口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灵力的波动,如同一盆冷水一样,将王怀炅给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于是王怀炅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王怀炅的手正本能地捏起一个召唤鸫纹鼓的手诀,这一清醒,种种繁杂难言的情绪便翻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按照自己那些同门的指令做,但是回想到那道讯息的内容,特别是最后那句告诫,使得他竟于此刻生出了一丝逆反之意——想要看着那些人在自己不配合的情况下吃些大亏,甚至丧身于这小苍山之中,好让他们明白,究竟什么叫上下尊卑……
    王怀炅突然迫切地想要证实给所有在场不在场的人看——他才是天极宗的少主,他才有做决定的权力,至于天极宗的其他人,只要乖乖听从便好。
    于是王怀炅缓缓地放下了手,对着寂空微微一笑道:“无事。”
    寂空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单乌身上的法相已经散去,他的手中亦捏着一枚玉佩,神色复杂。
    如意金从小苍山的皮肉伤松开,化为一条小蛇,重新回到了单乌的手中,那条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创口失了拉扯之力,正缓缓地向原处退开。
    单乌提着那如意金所化长刀,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这两个人,似乎是纠结了半晌,方才开了口:“我收到了来自于那边的指令,吩咐我,不管两位是打算回援也好,还是请出什么法宝也好,我都要尽力阻止两位。”
    “尽力?尽力到何等程度?”王怀炅闻言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毛。
    “尽力两个字对我而言,便是生死之争。”单乌回答道,“换句话说,如果两位想要做些什么,得先将我的命拿去才行。”
    “我还以为这段时日的相处,你会稍微对我们留点情分呢。”王怀炅笑了起来,同是偏头看了寂空一眼,而寂空也正纠结着眉头看着单乌,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那么你觉得,为了这丝情分,我是该付出我自己的性命?还是该出让宗门的利益?或者我仗着这丝情分,求你们不去回援自己的同门,或者放下驯服这小苍山的念头?”单乌摇着头说道,“本就是立场冲突之时,若我厚着脸皮讲情分,岂不虚伪?就算真要讲,也等日后太平了再说吧。”
    “虚伪?的确。”王怀炅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只觉得单乌这种条理分明的处事十分对他的胃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的身边都是单乌这样的人物,知道什么叫做听命与服从,与人相交真诚以对,但遇到该做的事亦会坦坦荡荡地不讲情分——可靠的手下,亦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与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你讲人情讲关系的人比起来,单乌这种人,明显要好打交道得多。
    于是一时之间,王怀炅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单乌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模板,并且他以这个模板直接否定掉了那几个喋喋不休的师兄,清浅的杀意伴随着一种终于甩脱了累赘的轻松感,于是心神转念间,回援或者请出鸫纹鼓的念头竟是被彻底打消了。
    寂空亦注意到了王怀炅的变化,不免暗自心惊。
    “单乌此人竟能将人心掌控到如此地步?这一手借势而为的欲擒故纵,可以说是彻底博得了王怀炅的信任,那么不管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王怀炅只怕都跳不出他的掌控了。”寂空心中暗暗盘算——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才是那个应该处于单乌这个位置的人,可是自从斗画一事被压了一头之后,单乌的种种行事显然都比自己高明了不少,于是明明这一路上自己顺着王怀炅的意愿说过了那么多话,到头来,却仍是无法在王怀炅眼中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记。
    而这单乌,虽然怎么看都是与路长风串通好了的用来拖延王怀炅与寂空的行动的诱饵,却硬是真诚得让人找不出茬来,让寂空就算想要对王怀炅编排提点一番,都觉得自己只会是枉做小人,反而将王怀炅往单乌那边再推上一步。
    ……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王怀炅开了口,对着单乌承诺道,同时回头看向寂空,“就不知道寂空道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了。”
    “我并不想与单乌道友刀剑相向。”寂空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决定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出纰漏——不让王怀炅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趣的俗人,同时亦不会虚伪到让人一眼看穿。
    “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来不及,我也要回去看一眼。”寂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同时手中的念珠之上,亦亮起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寂空毕竟是出家人,如果他也表现得如同王怀炅那样对同门生死冷漠相对,显然是极为不合适的,除此之外,寂空心中亦有盘算——如果能以这个理由与单乌再争上一回,并压过他的风头,是不是就能在王怀炅的眼中再多出一份筹码来?
    “如此,领教了。”单乌也不啰嗦,长刀横在胸前,对着寂空微微点头,行了一礼。
    ……
    王怀炅袖着手,微微后退了一些距离。
    单乌的刀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火光,御空盘旋,看起来仿佛是一只有着长长尾翼的火焰小鸟,而寂空的身上亦亮起了金刚法相,三头六臂,每个手上都握着一样法器,或为**,或为金莲,这些法器呜呜地颤动着,在释放出种种灵光对着单乌围追堵截的时候,还似乎都在喃喃地述说着什么。
    寂空的攻击其实并不猛烈,但是仍让王怀炅有些心惊肉跳,因为他发现那些声音并非毫无意义,而是意图将无数佛家经文中的微言大义都塞进单乌的意识之中——只要他释放出神识,便很难不受影响。
    王怀炅并不是寂空所针对的目标,所以他虽然感知到了一些片段,却并不能切身感受到单乌所承受的压力,而单乌那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以及刀尖之上渐渐软化了的进取之意,都已经再明白不过地表现出了其所受到的影响。
    也是托了寂空这些手段的福,两人的争斗虽然步步紧逼,小苍山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佛门的手段……果然是难缠。”王怀炅看着眼前这局面,心中已经有数。
    “一个连在争斗之中都会想着如何将道理说给你听的人……真的会在言论之中顺着你的意愿而毫无争辩么?”王怀炅回想到了这一路寂空与自己等人谈论过的种种。
    “寂空……苏青……联手排挤掉甘露寺……”王怀炅的心中盘算着,只觉得一个朦朦胧胧的网络已经渐渐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意识之中。
    ……
    单乌知道自己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他与寂空的目的几乎一模一样——这一争,争不是彼此之间的胜负,而是对于旁观者王怀炅的影响。
    单乌知道佛门功法之中这些若有似无的渡化之意,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欣然接受,至少眼下的王怀炅并不会。
    黎凰这只白猫,漂亮,柔弱,会撒娇,看起来毫无战斗力,亦可轻易让人卸下心防,所以这一路上,王怀炅甚至主动地想要去逗引一二,而这种送上门的存在,黎凰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一点点的极乐散,一点点的天魔魅术,已足以在王怀炅的心中埋下一颗等待着生根发芽的种子。
    只要有这颗种子的存在,那么在面对寂空那些引人超脱劝人放下的言辞之时,王怀炅的心中仍会保留住自己生而为人的那有些恶劣的本能和喜好,比如贪嗔痴,比如那种对于肆意放纵的向往,比如,亲手捏碎他人性命之时,所会产生的那一丝快感。
    而在适当的时候,黎凰更是可以对他进行一些细微的引导,让他开始思考那楼船之上的合纵连横,背后都会有些什么暗棋——王怀炅也不算笨,纯且没什么阅历而已,可惜他那些事事啰嗦的师兄,几乎是完全掐断了他去思考那些事情兴趣。
    “佛门有他心通之术,所以寂空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认可并接受苏青的联合,但是事实上,这和尚就算知道他人心思的真假,却也来不及应对他人的心意转变。”单乌心中暗道,他已经能够抓住寂空行事的规律了——这个和尚,或许可以依靠那些佛门术法的相助而难以欺瞒,但却并不是一个知道该如何玩弄心眼之人。
    可以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但是也可以每一句话都当作从未说过——如流水之难测,才是人心之常态。
    “是时候了。”单乌想着,此时他刚刚避过那金刚杵的一击,翻滚落地,继而那**从天而降,眼见就要将他给压伏在地,看起来已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单乌的长刀反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带,继而一条血光冲天而起,对着寂空的**便撞了上去。
    那些血花在还未触及**,便已化为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鲜花,飘飘荡荡,配合着那**之中所蕴含的佛意,一时之间,单乌的感知之中,竟是天音降世,四野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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