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泉现有的面目相比,这张脸孔虽也不至于难看,但顶多也只能说上一句五官端正——眼有些小,鼻梁有些扁,颧骨有些高……总之颇有些平淡无奇的意味,就好像在路上随便遇上的某一个路人,互相点头行礼,一转身便会忘个干净的面相。
    “鬼斧神工啊!鬼斧神工。”同舟看着石泉的这张脸赞叹着,一脸想要靠近仔细看个究竟,却又顾忌着清瑶的心情而不敢妄动的矛盾之色。
    “身魂并无分离,这不是夺舍。”清瑶也已经看出了石泉的底细,颇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这自然不是夺舍,这是换了一张脸,只不过这技术,可不是随便一个凡人便能弄出来的。”同舟解释道,同时提高了声音,对着已经愣住的木宛又火上浇油地问了一句,“你这小情人,给你看的就是这一张假脸,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别的事情上,对你坑蒙拐骗了?”
    “他说的是真的么?”木宛愣愣地看着眼前石泉那张所谓的“真面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她觉得石泉的面容如何并不重要,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当初石泉隔着人群的一笑让自己留上了心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面对这张“真面目”时,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而更重要的一点,也正是同舟问出来的那句话——石泉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欺瞒了自己?
    在木宛看来,唯一支撑住自己没有落荒而逃的,便是石泉那双已经变了形状的眼眸之中,依然没有改变的淡淡的忧伤与不甘。
    “是真的。”石泉点了点头,此时鉴魂术的效力已过,他的面容正渐渐恢复成肉身的容貌,而木宛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样的场面让她不忍目睹,于是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
    木宛的动作让同舟笑的越发开怀,甚至往清瑶的方向靠近了些,手舞足蹈地做着想要邀功的姿态。
    清瑶哼了一声,驾驭着那朵云彩直接悬在了铜山关的正上方,手里一根冰锥成型,就悬在了石泉的头顶,只要木宛流露出一丝怨恨之意,这冰锥随时都会落下。
    昆霆知道石泉的底细,心里只觉得有些不妙,便也往铜山关的方向靠近了些,虽然仍对着紫霞山诸人摆出一副警惕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将清瑶手中的冰锥牢牢看住,只待那冰锥一动,自己便出手救下石泉。
    清蝠自然也驱使着那条水虺回退了些,水虺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最终横在了己方与跟着同舟逐步逼近的紫霞山诸人之间,成就了一道划地为界的屏障。
    甚至厉霄也有些紧张地往孙夕容的身边靠近了些,毕竟不管怎么说,石泉能被他们这个小团体接纳,起初多少也是因为自己被灵石以及女色买下来的面子,如今事情真相就要掀开,怎由得他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只要敢乱说一句……”厉霄心里默默念叨着,将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石泉仿佛根本就没有在乎其他人的动作,他依然直直地看向木宛,连语气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我的脸,是主人给予我的,我与你相遇,相识,亦有刻意的成分,甚至,我与你谈论过的那些天下形势之类的言论……也是我的主人教会我的。”
    “你想对我说,你的一切都在那所谓的主人的控制之下?”石泉的坦白让木宛的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千年玄冰,整个人都冷得难以动弹,却仍从唇齿之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责问。
    “不是控制。”石泉轻声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话,我坚信,只有我的主人才是。”
    “哈,这所谓的主人,还真是高深莫测啊。”同舟怪笑了一声,他昨日里才见过单乌,知道单乌眼下甚至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石泉的这句话在他听来,简直跟一个蚂蚁发现了一只老鼠尸体后,激动地大喊“我发现了一只大象”一样可笑。
    “上面那些奇形怪状的物种,可还没有资格让我低头。”石泉听到了同舟的嘲笑,头也没抬地便回讽了一句,而后,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脸色骤变,直接伸手捧住了木宛的面颊,颇为强硬地让她与自己直接对视。
    “我一直害怕在我临死之前无法向你坦诚这些欺骗,好在,这种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石泉嘴角带笑,双眼直勾勾地,仿佛想要看进木宛的心里。
    “就让我最后再为你放一次烟花吧。”石泉的声音低沉且缠绵,而木宛整个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整个人都痴痴傻傻地,看着石泉那张完美的面孔越靠越近,非但无法反抗,更是连先前看到石泉“真面目”之时的那点尴尬,都直接被燃成了灰烬。
    有一团热流从木宛的足下升起,瞬间沸腾起了全身的血液,让她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燥热得难以呼吸,却不知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哎呀哎呀不能看了。”同舟捂着脸怪叫,“清瑶仙子还不动手?这可是大大的冒犯,大大的冒犯啊!”
    同舟的怪叫还没有落音,甚至可以说场中这么多的神仙准神仙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铜山关的城头之上,猛地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那面一直被石泉敲击的大鼓已然四分五裂,大鼓下方的青石地面竟是直接裂开了一条将近丈许的巨大裂隙,并沿着铜山关的城墙往四周蔓延开去,不过转眼之间,这铜山关的城头便已裂做四份,摇摇欲坠,而每一条裂隙中间,都潜藏着一排排黝黑滚烫的铸铁长管。
    一颗颗烟花,正从那些铸铁长管中飞射而出。
    清瑶距离城头最近,于是第一朵烟花直接就炸在了清瑶身侧,饶是她已经修炼有成,猝不及防之中,竟也被直接炸得斜飞了出去,半边道袍上带着火苗,活物一般地四下蔓延,那道袍却偏偏诡异地安然无恙。
    清瑶还未来得及以术法将其熄灭,便已经又有一团烟花撞在了她立足的云朵状法器之上,摇晃之中,更有火苗翻卷而上,不依不饶地,想要将清瑶给吞噬殆尽。
    清瑶没有出声,同舟却仿佛自己被那烟花炸得四分五裂一般,“啊啊啊啊啊”地惨叫着,闷头就往清瑶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此时,半空之中爆开的烟花,已经连缀成了一片火海,昆霆,清蝠,那条水虺,甚至紫霞山那些奇形怪状的上师,都已经陷入了火海的包围之中,而铜山关的城头之上,城体崩裂之时,厉霄只来得及护着孙夕容仓皇逃窜,孙夕容回头想要带上自己的那两个师妹,却发现木宛与石泉的立足之处早已被熊熊火焰所掩盖,而元媛的身影在不远之处闪动了一下便突然消失,似乎是踩到了塌陷的所在,一个不慎就此跌落——孙夕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厉霄开口,就已经看到元媛坠落的所在,一团火光猛地亮起——那个位置,对应的正是一根铸铁黑管的开口。
    孙夕容被这样的场景惊得几乎全身瘫软,哭喊的声音还没出口,便已被厉霄直接敲晕,而后背在身上,几个纵跃,踏着那些已经开始全面垮塌的城墙,往铜山关两侧的山林之中奔去。
    厉霄的念头很简单:那些凡人定然是知道会发生这等事情,这才提前躲进了山林之中,所以只要我也能冲进山林,便可安然无恙。
    但是仍有一团流火沾染上了他的双脚,锲而不舍地开始燃烧,不管厉霄在奔跑之中怎么跺脚,甩腿,以灵力压逼,都无法将那团火焰熄灭。
    火焰的温度似乎并不高,起初厉霄只觉得自己的双脚浸泡在了一盆稍微有些热的水中,甚至脚上的鞋袜都没有动静,但是随着他的奔跑,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脚之上已经被燎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完全就是已被灼伤的模样,纵跃之时水泡破裂,更是一阵一阵地疼得剜心。
    “这是什么火?”厉霄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一片烟火的诡异难缠,怒的是石泉这一手不分敌我的冷血无情,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曾经怀抱的念头——只要石泉说错一句话,他便要将石泉斩杀当场。
    而更有一丝不可为人所道的欣喜,正如这毒火一般,缭绕在厉霄的心头。
    ……
    昆霆同样惊怒,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单乌的全局安排最为清楚之人,毕竟单乌需要他帮着欺瞒忽悠中桓山的那些上师,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单乌要做的大事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却没想到这不分敌我的一片火焰,竟是真的想让自己这些修真之人葬身于此。
    “我对他已经没用了,所以需要就此解决,免得日后多嘴,泄漏了他的秘密?”昆霆拼命往火焰笼罩的范围之外闪去,却发现眼前始终都是火红一片。
    那些火焰根本就是直接附着在他的身上——法器,衣物,甚至皮肤,并以一种极为温柔的姿态,想要将人给整个儿捂熟。
    故而昆霆根本就没去思考这是石泉擅作主张的可能。
    ——这种难缠且温水煮青蛙一般的火焰,与单乌的行事风格,岂不是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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