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主此言差矣……”圆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开口便要解释。
    “铜山关就在前面了,我也不想继续与你打哈哈猜哑谜。”两人此时转过了一道山梁,一直被层层山峦压逼的视线开阔了些,单乌伸手向前指了指,山脚下,隐约已经可见那些军营里搭伙做饭的炊烟。
    “大和尚你去铜山关的目的,是希望能够调停中桓山与紫霞山的那些人,将那些人都劝回山上是吧?”单乌站在这道山梁的转折处,回了身,刚好就拦在了圆觉的身前。
    “正是……小施主既然能够看出贫僧之所愿,莫非也有此意?”圆觉微微一愣,也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嘴角甚至还咧开了一个颇为欣慰的弧度。
    圆觉的心思虽然一直没有明白说出,但是他并不认为出面调停两个宗门这件事有何不能见人之处,所以也没有刻意隐瞒,故而此事被眼前这位小施主猜中,圆觉并不觉得并不意外,反而生出了一丝欣喜。
    “你说你只是在清凉山挂单,显然是不想让清凉山牵扯到此间浑水之中,而你在听我说过那舍利子的来历之后,早已默认了我是中桓山的弟子——毕竟此时此地有所纠葛的就这么几家人物——所以这一路才不曾开口问我姓名来历,就是怕你我交涉太多,使得你还未开始调停便有所偏向,是也不是?”单乌勾着嘴角,又问了一句。
    “莫非施主并非中桓山之人?”圆觉听出了单乌话外之音,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可偏偏你这多嘴和尚,又不肯放过这说服我的机会。”单乌摇头笑道,同时回答了圆觉的问题,“我当然不是中桓山之人。”
    圆觉的脸色微微有所改变,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佛号:“却不知施主是何方人士。”
    “无有来历之人。”单乌的脚下微微挪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波澜不惊,“只不过,看在大和尚你与那舍利子的主人之间似乎是真有渊源的份上,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一件事——我来铜山关的目的,和大和尚你刚好是相反的。”
    “相反的?”
    “因为我到这铜山关来,是想让中桓山与紫霞山打起来,越不可收拾越好。”
    “为什么?”圆觉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看到了完全无法置信的事物,“这些修真之人打起来是什么光景你不会不知道——这铜山关内外数十万的凡人,你就不曾为他们想过一分么?”
    “你能劝得他们暂且回山,你难道能劝得他们完全放下这凡人界中的一切么?”单乌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佛主,割了肉便可换那些人不去对地面上的这些羔羊下手?你那故友的遭遇意味着什么,你真正明白吗?”
    眼见圆觉的心神有些动摇,单乌更是直接往圆觉的方向逼近了一步:
    “其实你,甚至你身后的清凉山,于那争斗的双方而言,也不过只是一只羊而已。”
    ……
    清蝠道人被“魏蓝英”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永安,那条水虺裹挟着满身不祥的黑烟,一路往铜山关逶迤而去。
    黎凰默默地坐在妆台之前,想到清蝠道人临行前对自己撂下的一句“既然你要玩火,那就好自为之”,心头莫名就不安了起来。
    她也注意到了事情的改变。
    在单乌去追杀罗关之前,自己与单乌之间的关系,还像是各有心思的互相合作,而自己在这些合作之中,还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至少这魏国的龙脉之气,仍可归于自己的手中,甚至调动这魏国四十万大军征战天下抢夺他国龙脉,也需要依靠自己的煽风点火。
    但是在单乌回来,特别是他已经直接就突破了仙凡之界后,事情的重点,便有了奇怪的偏移——传国玉玺的出现让天下龙脉的价值更为重要,而这一切都成了饵,想要钓上的,竟是这片陆地上所有能够排得上号的修真宗门。
    而更让黎凰心神不宁的是——在现在的这个“魏蓝英”拿着传国玉玺坐上皇位之后,她除了向单乌提供一些修真界的常识之外,就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了。
    甚至连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对于阵法的精通,在单乌的紫霞山一行中,似乎也颇有点可有可无——此行最关键的铁丹的别院以及同舟山,单乌都没有依靠她。
    之后,清蝠道人的出现,“魏蓝英”的轻松控场,都再次证实了这一点。
    “他就算完全无视之前的约定,就此反悔,我也毫无办法。”黎凰默默想着,视线落在了镜中自己的耳垂旁,如意金的光芒晃晃悠悠,仿佛是一道贴在她脖颈之上的刀刃,又仿佛是一双盯着自己不得轻举妄动的眼睛。
    “他是会随时翻脸的人么?”黎凰在心中对自己问道,然后她想到了李辰李天师。
    李天师算是中桓山这些人里第一个被单乌摆了一道的存在——单乌没有翻脸无情,但确实是轻描淡写地将他作为了手中一颗随时可以抛下的棋子。
    当初黎凰围观此事,只觉得李天师蠢得有些天真可笑,眼下联系到自身,却只觉得肝胆俱寒。
    “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天师?”黎凰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黎凰觉得自己的手脚似乎渐渐地有些冰凉。
    这个时候,一股夜风从窗口窜了进来,撩动了她鬓边的发丝,于是黎凰抬起了手,似乎是想要将这些散乱的发丝给别到耳后,却在手指刚刚举到与耳廓平齐的位置时,并指如刀,贴着自己的耳垂便是一记斜削。
    那点缀着如意金的耳坠就这样斜飞了出去,周围的空间迅速变化,实实在在的宫室眨眼之间便已经转变成了那一片空无一物的幻阵,继而黎凰双手结印,一连串的封字就贴在了那串耳坠之上,于半空之中将那团如意金牢牢包裹。
    如意金在那团封印之中有些无力地挣动了几下,终于认命地安静了下来,而黎凰默默看了那团封印半晌,一咬牙,便从这幻阵之中退了出去。
    黎凰现身的地方正是御书房,“魏蓝英”正伏案看着奏折,一副勤政爱民的贤君模样。
    “你到底还是来了。”“魏蓝英”察觉到了黎凰的到来,微微一笑,却是头也没抬。
    “你给我留下暗示,让我放下如意金前来见你,打的又是什么主意?”黎凰微微抬了下下颌,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了一些。
    “说正事之前,还请太妃娘娘先回答寡人几个问题。”“魏蓝英”放下手中朱批,往身后的椅子上轻轻一靠,抬眼看向黎凰,“你有没有觉得,大多数凡人的价值,便是乖乖地被我们踩在脚下?”
    “的确如此。”黎凰的眉头挑起,却已经隐隐猜出了“魏蓝英”想要说的话。
    “那么你有没有觉得,单乌此人,着实太过看重于凡人了力量了?”“魏蓝英”嘴角一勾,继续问道。
    “的确。”黎凰点头,她想到了单乌在提及司天院那些凡人之时的兴奋心情。
    “你会乐意于看到他希望的情景发生么?譬如说我被一个普通的凡人掀翻在地,或者你那宫室之中被一群乞丐抢夺一空,而你我俱都无能为力?”“魏蓝英”站起身来,他的手轻轻摸过桌子边缘的那些龙纹,颇有些眷恋不舍的姿态。
    “这需要看有什么可做交换。”黎凰轻声笑道,“但若只是心里的情绪,那么,不愿意。”
    “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他会兑现之前给你的承诺,而不在乎这事态如何发展变化么?”
    “不相信。”黎凰上前一步,在长桌的边缘逼停了正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的“魏蓝英”,“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情了。”
    “很简单,一句话,单乌背后的那个人,现在在胜阳城,人称文先生,曾经是这具肉身本尊的幕僚,现在胜阳城的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料理,而这鬼魅纠结的胜阳城在他手里,至少是个像样的城市了。”“魏蓝英”咧嘴一笑,继而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之修为虽然无人知晓,但是最低也是金丹——换句话说,在这片陆地之上,没有比文先生修为更高深之人。”
    “这就是答案?”黎凰微微一愣,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寻找哪个不为人知的山头,或者在哪个茅屋之外不眠不休跪上个十天半月了。
    却没想到这位高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驻在这凡人世界,而且这个名字,黎凰确信自己绝对从不同的途径听到过不止一回,就连单乌自己都曾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提起过,她也知道这似乎是一位颇有修为的道士。
    这居然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追寻的高人?
    “这莫非就叫大隐隐于市?”黎凰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呢。”“魏蓝英”嘿嘿笑道,“不知道太妃娘娘几时动身,前去求仙问道,孩儿也好早做安排。”
    ……
    单乌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位圆觉和尚身上,如意金的轻微波动,只能成为了暂时需要放下的那一部分事情。
    “却不知小施主意欲何为?”圆觉的手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念珠。
    “跟大和尚你商量一件事。”单乌的身体并没有放松,“如果大和尚放弃这调解的念头,那么你我各走各路,我也不会为难大和尚。”
    “但是如果大和尚你执意要去化解这段纷争,那么抱歉,我就只能请大和尚留在此地……不,请大和尚去修一个来世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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