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天师已然剥落画皮逃亡他国,但是晦月灾年的预言仍如同一片阴云一般笼罩在魏国的前程之上,在这种情况之下,天降甘霖双虹映日这种奇观虽然没有什么神仙预言加持,但是其一派祥瑞的气象,配合着不久之后传来的狼牙关大捷的军报,仍然仿佛一阵清风,将永安城上空笼罩的不安与茫然涤荡一空。
    ……
    狼牙关中,驻军不过万余,与白水关,陈山关互相守望,数次战事之后,后方兵源未及补充,于是剩下的不过六千余人,而关外山林之中,逼近的郑燕联军总数将近八万,本已占定地形,意图一鼓作气将这三个关隘依次吞下,更有细作通风报信,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自己的后方竟有奇兵突起,干脆利落地断了粮草补给,接着又引动了好几处的山体崩塌,直接将这散落在山林之中的八万大军给困成了一群瓮中之鳖。
    郑燕联军本就占据优势,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那支深入敌后的队伍受到了接二连三的围剿追杀,一路折损人手,只是最后仍有半数逃回了狼牙关。
    对于被断了后路的郑燕联军来说,不能后退那便前进,于是针对狼牙关的进攻没多久就发动了,然而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狼牙关的那些驻军竟仿佛养精蓄锐已经很久,就等着与人大战一场,更要命的是,那些亲身参与围剿那支魏国小队的敌军们惊悚地发现,原先被他们追得几乎已经半死不活伤重垂死的那些人,居然又一次生龙活虎地冲在了前方——看起来简直是好吃好喝地养了大半年的模样。
    人数上的差距当然不会让狼牙关的驻军们如此轻易取胜,但是当那些人退回关卡之中歇过再战之时,竟又再一次回复到了神气完足的状态。
    连接几天,郑国与燕国的这些联军所面对的,都是焕然一新仿佛从未遭受过打击的狼牙关。
    而在这个时候,己方的军队之中竟有流言传播了起来,说魏国的军队受了上天关照,不久之前,甚至还有天降甘霖双虹映日的奇观,在那些异象之后,狼牙关驻军中的那些伤员便在一夜之间全数痊愈。
    这些流言被郑燕联军安插进狼牙关中的细作给证实了大半,特别是那甘霖普降的场面。
    在郑燕联军被狼牙关拖住进退不得军心动摇的时刻,白水关与陈山关此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有了动作。
    与此同时,双方在战事最为激烈之处,更有一队突然出现的奇怪军队,这些人装备精良,身手超卓,进退有度,来去如风,虽然数量不多,却着实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郑燕联军被活活打散,奔走于山林之中,又怎么比得上魏军对地形的熟悉,于是一路被追着撵着死着,而魏军甚至趁着这一场大胜,直接将之前沦陷的铜山关也给夺了回来,直到巨大的魏字旗帜高高飘扬在铜山关头的时候,那支在驻军之外突然出现的奇兵主人也已经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步上了城楼。
    正是那位衣着考究的公子。
    而他的身份也终于宣扬开来——魏央第七子,受封为胜阳王的魏蓝英。
    那支军队,正是由阴曹地府之中历年来训练而出的死士整编而成。
    于是一切的功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蓝公子的头上。
    ……
    “蓝英此子,看起来是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于是行事就有些急了。”魏央看着下方呈上来的军报,几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随即很好地掩饰住了,做出欣喜的表情,于是种种封赏依着流程,便源源而出。
    “倒是这天降甘霖之事,莫非与她有关?”魏央想到了黎凰,越想越觉得此事是她的手笔。
    他当然不会知道黎凰在听闻此事之后,几乎是立即便想到了前后因果:“天降甘霖这不是孙夕容那几人特有的法诀么?居然这就光明正大地在战场之上用了出来?”
    “看起来她们当中的某一位,是真的打算抛弃一切,与这凡人世界抵死缠绵了……”黎凰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幻阵之中单乌留下来的山河图景,“不知道是位怎样的人物,居然将我中桓山上的仙子都给勾得头脑发昏只羡鸳鸯不羡仙了,有机会,倒是应该见上一见。”
    ……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之前只是暗地里救那小子的性命也就罢了,可现在居然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如意甘霖咒,还是在这战事的关键节点——你已经与这凡人世间纠葛太深了,你知道么?”孙夕容看向木宛的神色无比严肃,她本以为木宛会一如既往地垂头认错,却没想木宛居然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甚至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完全没将自己的警告放在眼里。
    “你……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孙夕容有些诧异了,崩起来的严肃神情自然就冰消瓦解。
    “师姐,对不起,我觉得,我大概是不会再回去中桓山了。”木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孙夕容躬身一礼,语气里不无愧疚。
    “为了那个叫石泉的小子?你打算抛弃你这几十年的苦修?”孙夕容神色微变,身上甚至隐隐有杀气升腾。
    如果木宛敢说一个是字,那么就算木宛事后会伤心欲绝会恨自己恨到天荒地老,孙夕容都会坚定地对石泉此人痛下杀手。
    ——让一个修道之人放弃长生的愿望,几可等若是让一个普通人去上吊自杀。
    ——既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师妹的性命,那么这个坏人孙夕容是做定了。
    “不完全是……”木宛轻轻地摇了摇头,甚至上前一步,按住了孙夕容就要从袖子里抽出玉如意的手。
    “我只是在想,我一个人,苦苦修炼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就算得了长生,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凡人之身强行修仙,但是哪怕日后跨过了仙凡之界,是否真的就能否认我们曾经的凡人的跟脚?是否真的就能说一句,这整个凡人世界,都与我毫无关系?如果我一个人的长生不死,能换眼下这么多普通人这一世,甚至几代人的平安宁静,是不是也是挺划算的生意呢?”
    “这都是他对你说的话?”孙夕容的眉头微皱。
    “这是我在这凡人世界中一番历练后的心中体悟,大抵是从我们当日刚到永安便开始,那些凡人的血肉,便已经让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木宛一句话,自己担起了全部的理由,这一下,孙夕容就算想要对石泉迁怒都失去了立场。
    “其实师姐也不用对此事如此悲观,师姐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看过的那篇佛门修行手札么?”木宛也察觉到了孙夕容的不安,于是开口安慰道,“那里面不是说,那些得道高僧在得道之前,都是行走人世,行善积德,历经万千苦楚,方才真正体悟出一颗菩提心,立地成佛么?长生之路万千,我未必就适合走中桓山的道。”
    “佛门?”木宛的话语让孙夕容的眉头微皱。
    那手札的内容孙夕容也很清楚,只是一堆看起来神乎其神的故事,以及种种语焉不详的感悟,与修炼有关的内容少之又少,再加上所谓的佛家宗门中桓山又不是没有接触过——她可没见清凉山上的那些和尚要入世修行啊?
    木宛此时提到佛门,不过是为了暂时安下孙夕容的心而已——就连木宛自己的心里,对于所谓的佛家入世修行,基本也是全然不知所谓的态度。
    更何况,哪有佛门中人对着区区一个凡人春心萌动的?
    “我会替你瞒住师尊,保证你什么时候想要回头,都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孙夕容沉默了半晌,拍了拍木宛的手背,做出了承诺。
    ……
    单乌又往前站了一步,已经踩在了断崖的边缘,脚下一片乱流翻涌,连山中云雾都无法聚散成型。
    远远的,可见一片关隘,正是铜山关,铜山关之外,山林地形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河冲刷而出的平原。
    铜山关上高扬的旗帜,以及旗帜下面那摇着扇子的公子,看得单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这种时候还别有用心,难怪文先生说他的目标仅仅只是对魏央取而代之。”单乌微微嘀咕了一句,双角金蚕从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也停留在了单乌的身边,持平在略高一线的高度,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单乌。
    “你在说那个旗杆下面的人?”听到单乌的低估,那双角金蚕自然有所猜测。
    “除了那人还有谁?”单乌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他此时已经将那关隘之中的驻军扫了一边。
    “文先生居然真的不在?”单乌心中暗暗惊疑,莫非这也是文先生的暗示,告诉自己大可以放手施为,该用的棋子该踢开的拦路障碍,都要果断下手才好。
    “你有想要扶植之人?”双角金蚕的绿豆小眼一转,便已经猜出了单乌的意图,“所以,那出头抢功的公子哥儿便成了一个碍眼的障碍了。”
    “没错。”单乌点了点头,随即微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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