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你说什么?”似乎连顶着钟阿樱皮囊的树精都很意外,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左膀右臂。
    黑衣人老大木木道:“我不是……不是木头……桩子……”
    钟阿樱嘘了口气,仿佛略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依旧向前走着,随口道:“你当然不是,这还用得着说吗。”
    “你不是木头,可也不能算是人了吧?”少年伏在黑衣人背上悠悠道,“人总归是该有些感情的吧?”
    虽然一路上都是有劳人家背负着自己,但少年对这位黑衣人老大的辛苦付出毫不领情不说,反倒像是故意的,逮着空子总要用言语刺他几句,就比如此时。
    一路行来,少年类似这样的话说了不少,可那黑衣人老大也只是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因为受两通之症所苦,言语不利,如果不是必要,他才懒得跟那少年费劲儿说话。
    可是这一次,也不知是黑衣老大忍耐到了极点,还是少年的话不知触到了他的哪一个隐秘的痛处,这位沉默的两通者竟勃然大怒,一直托着那少年的手臂一紧,直接向上一托,竟将那少年从背后直接甩到了身前,嘭的撞到一侧的土壁上,登时哗啦啦带落一片泥尘,将无力滑落地上的少年兜头盖了一脸一身。
    少年本早已浑身是伤无力行走,否则也不会叫黑衣人背着他一路走。此时被黑衣人摔出,少年只觉骨骼尽碎一般,痛彻心肺,可偏生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歪在土壁边上,艰难地咳了两声,猩热的液体更是无法抑制地从口中奔涌而出。
    可那黑衣人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两通者几步跨到跟前,把那少年从地上揪起举到头顶,再次重重摔了下去!
    眼看那少年又将无可避免地将土壁撞出一个大坑来,忽然从空中蓦然长出一条粗壮的藤索,仿佛是活的一般,倏地缠上少年的身体,硬生生将他悬停在半空中。
    好悬,少年被抛起的后背,已经擦到了土壁,蹭落许多土粒,扑簌簌滑落下来。只要再迟上哪怕一秒,他被摔散架的命运就将是无可避免的了。
    两通者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连同身子和头颈一同转过半圈,看向钟阿樱,木然道:“主人……”
    钟阿樱慢慢的,将那少年轻轻放在地上,方微微一抖手腕,收了藤蔓,这才看向两通者,道:“承庆,这小子纵然出言不逊,究竟还是有些用处的,我们且先留他一留。”
    两通者低了头,道声:“是。”径自走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又将那少年背在了自己背上,只不过有意无意的,在把那少年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动作粗鲁的,简直是像要将人撕成两半似的。
    钟阿樱在旁冷言观瞧,嘴角不屑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话很多吗?你不是爱找茬吗?”
    从皮到骨的伤口被牵动,少年疼的眼前金星直冒,能够没昏过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钟阿樱却好像看了极大的笑话似的,嗤嗤笑着,嘲弄道:“通常来说,打架的时候,说个不停的那一方肯定会输,我想人们总是习惯用言语来掩饰自己的虚弱吧。”
    少年也很不见外地伏在那两通者背上,好好喘了一阵子,方才用低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不知……不知现在是……是谁在说……说个不停……”
    钟阿樱哑然失笑:“真没让我说错啊!你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挑衅的机会啊!可是有用吗?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于你现在的这幅境况,又任何的帮助吗?”
    少年大约是已经适应了疼痛,哪怕没有力气,话也仍要说:“最起码,最起码我知道了这位老兄……”他甚至还用垂下的手轻轻拍了拍黑衣人的胸口:
    “最起码,我知道他的名字了……承庆……承先祖之遗泽,积后世之余庆……这位老兄,可当得起这个名字?”
    叫做承庆的两通者脚下一滞,就好像被地下突然伸出来的树根或是石块绊到了一样。但他也不知是刚才已经出够气了,还是听了他主子的话,不敢太过造次,终究是没出一声,停了停,仍旧沉默着,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钟阿樱却是护犊子一般,替自己的手下说出了未尽之言:“你怎知人家当不起?你对他能了解几分?凭什么就这样说人家?”
    少年皱着眉短暂一笑,道:“对,他这个人我是不知道,但是作为两通者……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你当年以两通的名义大肆招揽,笼络来的追随者,莫不是权贵巨贾,不然你也不会造出那个无度琉璃的地下宫殿吧?这些人们,没有一个不是贪生怕死的,你便用长生的幌子把他们招过来完全为你所利用……这位承庆老兄,想来也是不出这个圈的的吧?”
    “不错,入我两通门下的,大多是为了求长生,”钟阿樱头也未回,仍旧悠悠道,“不过,承庆却与那些人有些不同。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些想要通过两通达到长生目的的人,全都失败,却只有一个承庆他成了呢?”
    “为什么?”疼痛让少年清醒地感知着活着的苦涩,却也令他渐渐地有些失神,仿佛自己的身体在变轻,正在飘离,远离他自己而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听觉聚焦,能够听见钟阿樱似乎很遥远的声音。
    只听钟阿樱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飘飘悠悠而来:“承庆入我门下并非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复仇……他祖上也曾是皇亲,不过,可惜在对高位的争斗中落了败,流落蓬蒿。这种大起大落本来就够残酷了,但是人性的丑陋与胆怯使然,他祖上的对手认为他们这一支仅仅落败还不够,更应该要赶尽杀绝……承庆从小就是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追杀和剿灭中活下来的,话说这一点,你应该是与他有些惺惺相惜的吧?”
    少年太过虚弱,以至于他说起话来竟带了几分慵懒的意味:“抱歉,并没有。”
    钟阿樱没得到回应,只得哼了一声,才继续往下说道:“承庆从小就背负了复仇乃至夺回王位的重任,因此他必须要打造自己成为最强……”
    “他以为,成为两通者就可以让自己成为最强?”少年闭上了眼睛。他只觉得好累,忍不住的想要睡去。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所以只能强迫自己说话,用声音让自己保持那一丝神志不要消失。
    “那当然!”钟阿樱很是自信,“打破物种的界限,获取属于人类和草木的双重力量与本事,那当然会变强!而且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力量!”
    “想的倒挺美……”少年似叹非叹,“然而直到今日,真正成功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两通者,也只有这位承庆了吧?”
    “不错,”钟阿樱倒也不避讳,道,“当初那些想要学两通的人们,大多只是为了长生。那些养尊处优的人,别说有真气的基础,就连多走几步他们都会喘,怎么可能成功呢?我收他们,不过是靠他们手里的财力和权力,好敛集我想要的一切……只有承庆是不同的,他是为了复仇才要成为两通者的,他心中没有长生、财富、地位等等这样庸俗的杂念,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仇恨……”
    钟阿樱摇头笑了笑,道:“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还是仇恨啊……”
    “就连你的两通之力也不例外吗?”少年问道。
    “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钟阿樱笑道,“仇恨是通往两通这条大道的捷径,更是帮着我们站在世界的顶端的青云好风。”
    少年闭着眼睛也笑了:“既然这样,你找我来干什么?据我所知,你用最方便的方法,又造成了一些个怀有仇恨的类两通者?你都有了最强的力量了,还看得起我的那一点儿吗?”
    “多多益善嘛。”钟阿樱笑道,“再说了,你能说你那令人恐怖的力量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仇恨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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