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慎三捂着胸口皱着眉头的样子,马慧敏心里一动就站起来说道:“今天你们县里今天出了事,大家慌乱一点是免不了的,也无非是听错了给了我们吃点东西的时间,别生气了小赵,走吧,咱们现在去医院。”
    赵慎三赶紧站起来,一边一叠声的道歉一边带路出门,这一次倒是飞快,到楼下招呼领导们先上车,他也上了自己的车,看到乔丽丽已经坐在车上了,就闭上眼疲倦的揉着太阳穴问道:“都安排好了?”
    乔丽丽笃定的说道:“嗯,我亲自去看了,都安排好了,该怎么说也都教孩子们了。您放心吧,的确没有一个有生命危险的。只有一个孩子腿骨折了,另外一个断了一根肋骨比较严重正在手术,别的孩子都是蹭破皮了或者是有些淤青,都不妨碍。唉,幸亏您让我们先过去安置了一下,要不然这些孩子都是浑身灰土泥污,还沾满了也不知道是谁流的血,一个个乌漆麻黑的乍一看见,我还以为都受了重伤了呢,吓得我啊……”
    说到这里,乔丽丽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接着说道:“谁知道让他们脱了破烂的棉袄之后,又让医院专门开了两个洗漱间帮他们一冲一换衣服才发现,好多孩子都是刮蹭伤,根本不要紧的。哎呀,还真是有备无患,要是让市里的领导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那咱们还真是不好交代呢!”
    赵慎三突然间双手合十,声音不大却十分虔诚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乔丽丽看着他满是痛苦的脸,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双手合十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一时间到了医院,整整一层外二科全部被腾了出来安置了受伤的儿童,这些孩子们都光头净脸穿的干干净净的躺在洁白的被窝里,床边堆满了零食,一张张小脸上都是笑容,这就是马慧敏看到的情景。
    马慧敏原本就是县城出身的人,素来看到的孩子都是这般光头净脸的,所以看到一个个被窝里躺着的、洗的白生生的孩子们,自然觉得理应如此,哪里想得到她已经中了赵慎三的缓兵之计了,此刻看到的情景已经彻底符合了赵慎三的描述了呢。
    在赵慎三的陪同下走进一间病房,马慧敏慢慢的走近一个头上包着绷带的孩子,笑着摸摸孩子的头问道:“乖,疼不疼?害怕吗?”
    那孩子虎头虎脑的,有些怯怯的瞟了一眼马慧敏身后的乔丽丽,才慢慢的说道:“头刚破的时候有点疼,现在包住了,不疼了。”
    “好孩子真坚强,那你能给阿姨说说房子为什么会塌好不好?还有,塌下来你们害怕不?有没有同学很严重呀?”
    马慧敏接着问道。
    那孩子眼里掠过一丝惊惧,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背书般说道:“我们正在开散学典礼,屋顶的一个角掉下来了,我跟十几个同学被落下来的泥土跟草砸住了,后来乡里来了好多人帮忙把泥土跟草弄走了,我们才出来。我头流血了,有的同学手烂了,有的脚烂了,不过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有王锁跟陈留根是抬出来的……”
    听这个孩子说的这么清楚,的确跟赵慎三说的丝毫不差,马慧敏心里掠过一丝遗憾。刚才猛听到赵慎三说财政所长听错了财务检查团到来的消息之后,她并不是没有起疑心,此刻不甘心的一个个病房走过去,却果真是一共有十一个孩子躺在床上,一个个都神清气爽的没什么大碍的样子,问谁都是跟第一个孩子说的差不多,她也就彻底相信了。
    带着最后一线希望,马慧敏故作亲民状要求医院给她提供了白大褂,在赵慎三的陪同下走进了手术室,两个骨折的孩子外表看起来倒还好,没什么恐怖的鲜血飞溅的样子。医生都是采取了保守治疗,矫正了骨头的位置,并没有开膛破肚,所以马慧敏也看不出有多可怕,仅仅是对着那个腿上打了石膏的小孩子拍了几张照片也就出来了。
    赵慎三看着那两个孩子,心里却远远没有马慧敏这么乐观,他始终把心揪得紧紧的,因为真相毕竟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无论他违心的让乔丽丽赶过来粉饰太平也罢,让医生把孩子的病情轻描淡写也罢,总之,医生的话就响在他耳边:“这个孩子断掉的肋骨刺穿了肺,此刻已经形成了血气胸,我们如果强行开胸的话,恐怕肺组织会更加被外界空气污染,气胸也会更加严重,所以只能是采取保守疗法,把骨头对好,至于淤积的血气,只能是慢慢的抽出来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排除患儿会突然间发生感染,或者是因为无法排出的积液压迫了心脏,然后并发脏器衰竭而猝死。”
    “猝死!”
    这两个字如同两枚钉子,在第一时间就钉在了赵慎三心头,让他心如刀绞痛楚不已。
    但是,为了事态不因为马慧敏有可能开展的落井下石而更加不可收拾,他不得不违心的让所有的人都帮忙演了这场戏,而谁也不知道,当看到这个孩子貌似安安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面色如常的时候,那两根钉子是如何在折磨着他天良未泯的心脏!
    “多好的孩子啊!跟丫丫年纪差不多,虽然生在穷乡僻壤,又何尝不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啊!就这么因为一场天灾,把活生生的生命弄成这样生死未卜的局面!而我这个父母官,却为了保持一个县,或者说是保持我头顶的乌纱不被摘走,居然还让孩子替我说谎开脱罪责……赵慎三,你还配做人吗?你还配当一个父母官吗?你还配做你女儿的爸爸吗?”
    就在陪着马慧敏强颜欢笑的同时,响彻在赵慎三心底的却是一遍遍这样的质问,这种两极分化般的态度如同冰与火在同时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那张脸显得冷峻、孤傲,还透着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狂乱跟痛苦。
    好容易,马慧敏看够了,说她要带人去教育所检查工作了。可是赵慎三的隐忍也达到了极限,并且他已经对那个猪头样的教育所长恼恨到了极点,哪里还放心自己不在场,让那个猪头三独自应付鸡蛋里挑骨头的马慧敏?没准他精心安排的场面又会被那个猪头给搅合了的!
    赵慎三想了想,就满脸为难的跟马慧敏说今天教育系统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虽然没什么重大损失,但这毕竟么多孩子躺在这里,教育所的同志需要在这里处理的,所以正常的工作检查能否推迟一下?马慧敏一愣,倒也真是觉得自己如果坚持去检查有些过分,就答应了。
    赵慎三赶紧让正办公室主任出面安排宴请马总经理一行,而他还需要赶紧去乡里实地勘查一下事故现场,就不陪她们吃饭了。看着赵慎三焦虑成这个样子,马慧敏一行哪里还留下来吃饭,也就敷衍一番上车回云都了。
    送走这帮神们,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县医院大门外,赵慎三转过身,精神猛一松懈,双眼一黑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了……
    等赵慎三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他也躺到了病床上,胳膊上扎着输液管子,病人般打着吊瓶,他哪里知道自己晕倒了?立刻就生气了,气狠狠骂道:“捣什么乱?我忙死了,好端端的给我输这个劳什子干什么?”
    乔丽丽一直在一边守着,看他伸手就要拔那根管子,登时记得尖叫道:“哎呀别拔,您都晕倒了还说好端端的?您要是不敢进治好了事情更麻烦!”
    赵慎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最后的记忆的确是看着马慧敏一行的车离开,怎么来的病房,怎么躺下的居然没有丝毫的印象。刚舒了口气准备耐着性子把针打完,可乔丽丽接着一句话就把他的软弱又给打消了:“刚才清水河乡的田总监他们都来看您了,看到您的样子,王主任都哭了呢!”
    赵慎三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伸手就拔掉了针头,不顾乔丽丽尖叫阻止,把被子一掀就跳下床,指着乔丽丽骂道:“小糊涂蛋,那么多孩子都躺在那里呢,我反倒成了病号了,还得事故乡的领导来探望流泪?你也不动动脑子,如果被外界知道了,还不说我是装模作样的逃避责任啊?”
    乔丽丽都哭了说道:“呜呜呜,我不管……您都不知道您倒下的时候脸都成白的了,我摸着您的鼻子气息都快没了……呜呜呜……虽然说咱们不装病,那也不能真病了也不治吧?我就不信,众目睽睽的,谁还能说您是装的……”
    赵慎三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总归是小姑娘没法子说狠话,就气咻咻率先出门走到了走廊里。虽然撑着一口气也没倒下,但他出了门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胸口烦恶欲吐的十分不舒服。硬生生咬住舌头闭上眼扶着墙站住了,好一会子才觉得好点了,睁开眼继续往前走。乔丽丽哪敢劝阻,只是提心吊胆的跟在他身后。
    赵慎三黑着脸走回到手术室,看到那个胸部受伤的孩子已经接受完了抽胸水的手术,正安安静静的在输液,他盯着那张苍白的、失去知觉的小脸蛋,忍不住一颗颗泪珠就落在了那张脸上。
    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涌来了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看到这一幕,一个自认为机灵的记者赶紧冲着赵慎三的泪眼就是一个大特写,没想到赵慎三猛然间转过脸正好看到,就狂怒的狮子般冲到他跟前低吼道:“捣什么乱?以为我在作秀吗?啊?赶紧给老子删了,如果我看到任何公开媒体出现我的形象,你们给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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