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宁赎衣的语气,谙迁楔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宁赎衣的脾气他是十分清楚的,别看他平常看起来温文尔雅得很,可是一旦强硬起来,那真是能堵死人的。
    “你也别光顾着笑了。”
    宁赎衣斜了在床上闷笑的谙迁楔一眼:“也是经过你这昏迷一事,这次有不少之前咱们没留意过的钉子也都浮出了水面,暗中整理名单这种事情,我都交给你的副将去做了,等你回到昆山去,彻底治好眼睛之后,可有的事情忙了。”
    “那些钉子且留着吧。”
    出乎宁赎衣预料的是,谙迁楔对于那些“钉子”的存在并不怎么在意:“就算处置了这一批,他们也总会想办法送新的进来,还不如留着,说不定日后还能给咱们提供一些蛛丝马迹。”
    “嗯,这种事情,都有你来决定就好。”
    宁赎衣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谙迁楔对这件事情的处置,大抵是遵循着类似于人世间讲究的“帝王之术”这一类的规则。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出兵,我可谓是功过参半,但若是我身边没有你,恐怕就连那‘功’的一半都剩不下了……”
    谙迁楔说到这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懊恼:“我还是太过鲁莽,父王跟先祖蛰伏那么多年给妖族奠定的基业,为了我这一次鲁莽,就赌进去近半,倘若不能将西昆仑拿下,我将成为整个妖族的罪人……”
    “不要想太多。”
    宁赎衣嘴角勾了勾,双目失明的谙迁楔却是看不清楚的,此刻他嘴角那一抹带着些微讽刺意味的笑意,当然,这些许的讽刺意味,宁赎衣分毫没有将它带进语气当中。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善解人意,叫人听了如沐春风。
    “你是妖族的王,除了你自己,没有谁可以定你得罪,也没有谁有资格来指责你,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必去管其他人怎样看怎样想呢?”
    “赎衣,有你在身边真好。”
    谙迁楔显然是将宁赎衣开导他的话听了进去,所以这句感谢说得十分真挚。
    “我真是历代妖王当中,最为幸运的一个了。”
    “哦?我在你眼中竟是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吗?”
    宁赎衣嘴角讽刺的笑意愈发扩大了几分,而声音,也更加温柔了几分:“怎么说呢,我也有这种感觉。”
    “妖王由你来做,对我与翩跹来说,当真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就算是等到封妖大阵开启的那一日,我也一样会这样认为,只是不知道到那时的你,会不会还能记得此刻你的初心呢。
    心中暗忖了一句,宁赎衣将嘴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那是当然的啊,我们从小就是过命的好兄弟!”
    谙迁楔应了一句,随即冲着宁赎衣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起来:“我们本来就发过誓,这一辈子都要守望互助,不离不弃的。”
    “是啊,这是我们当年暗中许下的誓言。”
    宁赎衣的眼神闪了闪,虽然明知道谙迁楔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可还是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当年在被上一任妖王带在身边抚养之后,宁赎衣一直最自己爹娘的死因心存疑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暗中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次巧合之下,叫他意外发现了爹娘身亡的真相,竟是跟当时的妖王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打那时起,他就明白了,妖王之所以将自己与小妹翩跹带在身边,除了表面上所说的,看中自己的潜力,希望自己能够成长为谙迁楔的辅佐之外,最为关键的理由,还是要就近监视他们兄妹二人,以免他们二人发现什么端倪。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宁赎衣就不再终日端着架子,摆着一张冷脸,开始接纳谙迁楔对他释放出的善意,有心算无心,谙迁楔很快就将他视作了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对于这样的结果,当年的妖王与妖后,也就是谙迁楔的父母,又开始担心谙迁楔太过于依**赎衣,因此便开始放任手底下其他的妖族,对宁赎衣跟宁翩跹进行各种欺侮的行为。
    这些行为大多数都被宁赎衣给挡下来了,一小部分则被他看似无意地转嫁到了谙迁楔身上去,叫谙迁楔觉察到自己得处境,可那个时候的谙迁楔,就算知道了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受欺负,却也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因为他隐约地觉察到了,那些妖族之所以敢于欺负宁赎衣兄妹二人,是被自己父王母后默许的。
    当年的他并不能理解父王母后的做法,不能做出违逆举动的他,只能暗中带着宁赎衣、宁翩跹二人,去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偷偷结拜。
    宁赎衣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时候的谙迁楔,双目之中闪烁着的光华,除了有一丝歉意之外,还有着真挚而热烈的冲动。
    宁赎衣其实是相信谙迁楔的,跟他那个表面仁慈,手段却狠辣的父王想必,谙迁楔行事作风要光明磊落得多,当然,也天真得多,大约他的父王早早便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希望宁赎衣的存在,能弥补谙迁楔的这一缺憾。
    可惜。
    每当想到上一代妖王的这番算计时,宁赎衣都会在心中冷笑着发出充满了悲怜的叹息。
    可惜他还是知道了真相,从知道他的爹娘就是死在妖王手中那一刻,他就注定不会成为谙迁楔的兄弟跟挚友,更不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只会独自一人舔舐着心口的这份怨恨,慢慢成长为一颗足以让妖族覆灭的灭星。
    如果没有谙迁楔这么多年来的守护,如果没有宁翩跹对谙迁楔的这份生死相许,恐怕,他都不会给妖族留下最后一条活路。
    “唉……”
    谙迁楔自然是感受不到宁赎衣心思浮动的,此刻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十分认真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当初离开昆山的时候,可是对着翩跹说下了豪言壮语的,如今不仅没有把整个西昆仑打下来,自己还成了个瞎子,就这样跑回昆山去,翩跹还不定要怎样笑话我。”
    “笑话你是未必,会埋怨你倒是真的。”
    宁赎衣摇着头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来:“不过你既然受了伤,到时候会真正被她埋怨的人大概只剩下我了,该叹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现在正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也出去蹭上一身伤,好叫翩跹少抱怨两句我没有看好你啊。”
    “可别,好兄弟,你可千万别。”
    谙迁楔装出一脸震惊的神情来:“我受了伤,她顶多抱怨两句就算了,你要是真受了伤,她可真能把我一刀两断啊!”
    “好了好了,放心就是,我怎么舍得叫我的好兄弟被我那小妹一刀两断呢?”
    宁赎衣笑着拍了拍谙迁楔的肩膀:“说起来,翩跹既然怀有身孕,原本我还打算着,等你西征完毕之后再举行大婚,现在看来,似乎是等不起了。”
    “你说的也是。”
    谙迁楔闻言愣怔了一下,之后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实话,当时这消息来得太过仓促,我乍一听闻,心中竟是先感到一阵震惊,而后才是欣喜,按照我这一族的习俗,我与翩跹的大婚的确要抓紧时间举行了。”
    因为有着血脉传承的关系,所以妖族之间,对于血脉的正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宁翩跹在还没有举行大婚典礼之前,就提前诞下幼子的话,那么这个孩子本就在血统上容易被其他妖族低看一等,现如今又连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都没有,将来必定会更加被人看不起。
    谙迁楔知道当年宁赎衣是如何被其他妖族欺侮的,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骨肉,再经受当年宁赎衣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
    谙迁楔的态度总算叫宁赎衣心中略略满意了些。
    “大婚之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不过我既然已经说出去要在这枉北城驻留三天,就不能提前离开了,你是一路躺着过来的,那些兵卒们却是用一双脚走过来的,总要叫他们休整一下,才好继续出发。”
    宁赎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过我倒是可以先将一些消息传递回昆山那边去,想来小妹若是知道了,心中也必定会欢喜。”
    “呃,好兄弟,你要记得先别跟翩跹说我双眼的情况啊。”
    谙迁楔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出息。”
    宁赎衣又斜了谙迁楔一眼:“我自然是要跟我家那小妹将情况都说明一番的,反正你自己捅的篓子,就要做好面对的心理准备。”
    “呃……好吧好吧……”
    知道求情无用,谙迁楔无语地又躺了回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了,虽然醒了,但你身上伤势未愈,还是再休息一下吧,我也回房去休憩一下,有什么事情,你再派人去喊我就是了。”
    宁赎衣说完就直接推门离开了。
    原因无他,他要留给谙迁楔跟自己心腹暗卫与将领交流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始终只是简要地跟他讲了一部分而已,这一点讯息对谙迁楔来说显然是不足够的。
    等到宁赎衣离开之后,谙迁楔果然从床榻上起了身,只是低声地唤了一声:“进来。”
    一名他手下的心腹暗卫应声走了进来,在谙迁楔面前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将我昏迷这段时间里,军营中所发生的事情全都禀报上来,事无巨细——就从蓝王是如何被逼退的这件事情开始说起吧。”
    面对着下属,谙迁楔脸上再无之前那种嬉笑神情,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真正像一个王者。
    统治着妖族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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