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士兵跟将领都默不作声地帮着宁赎衣将地上的尸体处理完,谙迁楔麾下的大军至此,士气终究是收到了致命一击,一落千丈。
    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王虽然没有输了这场战斗,可最后却是被宁赎衣给扶下来的,联想到之前,自闯阵之后就一直待在灵兽车中没有露过面的谙迁楔,在场所有的妖族心中都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们的王,一定是受伤了,不然绝对不会因为一场比斗就狼狈成这样。
    对于这件事情,大部分心思单纯的妖族将领跟士兵,也只是在心中沮丧的同时想上一想,但是在宁赎衣跟前儿却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可也有那么一小部分,在发现了谙迁楔负伤之后,心思隐隐有几分活动。
    “军师……殿下他,他现在身体情况到底如何啊?方才看殿下那样子,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啊?”
    甚至还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围到了宁赎衣身边去,向他探问这件事情。
    而对于这些一直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的妖族,宁赎衣惯常是没什么好声气的:“殿下的身体如何,不是你们需要关心的事情,去干好你们该干的事情吧。”
    在连续用这番硬邦邦的话语打发了好几拨试探的人之后,其余的妖族即便是有心打探,也都十分乖觉地不再往宁赎衣跟前儿凑了。
    当然,虽然不往他跟前儿凑了,背地里各种难听话也就出来了。
    诸如什么“神气什么啊他,一个混血的杂种还在这里装大爷,不是看殿下宠爱他,老子早就把他撕成碎片儿了”、“呸,也不看看自己身上流着多么肮脏的血,天天仗着殿下宠信他就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看他长得那副样子,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跟他妹妹一块儿伺候殿下的呢哈哈哈”、“你说这话也不怕叫他听到?”、“切,混血的杂种,在咱们眼中那就跟聋子瞎子一样,能听到才怪”这种污言秽语一股脑儿都浮现了出来。
    说这些话的妖族都不知道,此刻的宁赎衣已经初步掌握了天地间的规则,所以尽管体内那一半人类的血统叫他没有跟其他妖族一样敏锐的视力听觉跟嗅觉,但是,流动在这天地间的风,可以将一切声音传到宁赎衣耳中。
    但是听到了这些声音的宁赎衣,脸上神情却十分淡定。
    并非是他强自隐忍,实际上,这种专门针对着伯异族的蔑视与言语侮辱,从很小的时候宁赎衣就开始经历了,时隔这么久,他还清楚地记着,当年自己是如何对着母亲哭诉的,而母亲又是如何回答自己的。
    “认了吧,孩子,这都是伯异族的命,混合的血统并没有叫伯异族两面逢源,反而让我们成了没有根的浮萍,当我们面对着修士的时候,他们会说,看,那是个半妖,而当我们面对着妖族的时候,他们会说,看,那是一群杂种,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所以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接受他,最后漠视他,就算是站到最高的位置上,也仍旧无法彻底摆脱这种东西,因为这种命运是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所带来的。”
    再后来,伯异族的族长与夫人双双被修士杀害,当年的妖王将宁赎衣跟宁翩跹二人带到身边亲自教养,希望小小年纪就显露不凡的宁赎衣,将来可以成为辅佐他儿子的左膀右臂。
    被这些妖族的侮辱性言辞搅动了过往记忆的宁赎衣,在回忆起谙迁楔的父王时,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冷笑。
    那位当年的王者,或许以为,即便只是出于感恩的心态,宁赎衣他都不会将自己父母双亡的事情往他身上想,可惜他在高估了自己手段的同时,也低估了当年的宁赎衣。
    如果那位昔日的妖王知道,在昔日他试图播撒恩惠与忠诚的种子时,仇恨早已经在宁赎衣的心中生根发芽,想来他是决计不可能再将宁赎衣跟宁翩跹放在谙迁楔身边的。
    可惜,世上就没有早知当初这种假设。
    宁赎衣没有将自己父母身亡的真相告知任何人,包括宁翩跹,在仇恨与恩义中扭曲地活着的人,只有他宁赎衣一个就够了,他无力保护自己的爹娘,至少对这唯一存活下来的妹妹,能够尽可能地保护到她。同时,也正是因为有着心底深处这从不为人所知道的仇恨,宁赎衣对那些来自于其他妖族的恶意,反而能够淡然处之了。
    反正,不管你们闹得有多么欢实,终有一日,我会叫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这是宁赎衣心中唯一的执着,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改变过。
    “快了。”
    来到谙迁楔的灵兽车面前,宁赎衣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仿佛透过那暗蓝色的苍穹看到了未来。
    “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我也好,伯异族也好,终于……快要自由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而后,他抬起脚来,迈进了灵兽车。
    灵兽车内,谙迁楔还在昏迷中,陆云沧十分谨慎地守在车门附近,看到进来的人是他,便站起身走了过来。
    “前辈,谙迁楔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保险起见,即便谙迁楔没有醒来,陆云沧还是选择了传音来与宁赎衣沟通:“从刚才起,他体内的妖气似乎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外泄了……”
    妖族与人类十分类似,体内也有着经脉一类的东西存在,而妖气平常也会潜伏在经脉当中,轻易不会随便外泄。
    陆云沧是没见过妖族身上妖气外泄的情况的,但是他见过修士身上灵气外泄,那大多数都是在修士身负重伤,或者天命将至命不久矣时才会出现这情况。
    所以陆云沧才会下意识觉得,谙迁楔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很好。
    宁赎衣闻言走上前去看了看昏迷中的谙迁楔,又将手搭在对方的脉搏上探视了一下。
    “只要尽快赶回昆山,暂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半晌,宁赎衣才收回手来,看向谙迁楔的目光凛然若冰:“他此刻外泄的妖气并非自己的妖气,而是之前蓝王打入他体内的,此刻他的身体正在进行着自主的修复,所以才会将这部分妖气排出来,好歹也是个妖王,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听宁赎衣这般说,陆云沧知道是自己经验不足判断出了错,也就不再针对谙迁楔的身体状况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嘀咕,方才宁赎衣前辈说到“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时候,语气好似十分惋惜的样子……
    “这一次把蓝王逼退,对方知道咱们手段了,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吧。”
    陆云沧的目光从谙迁楔身上挪开,这一次冒险动手虽然得了手,可陆云沧还是紧张万分的,在布阵的时候也一直分出心神留意着外面动静,生怕谙迁楔突然回来撞破他布阵的情形。
    “不会了。”
    宁赎衣勾了勾嘴角:“我与你连番动手,就算是蓝王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那与他联手的邱楚天跟汤沐阳也该看出端倪了,他们会设法拦住蓝王,不叫他继续动手的,况且,就算没有任何人去拦阻,这会儿子他也该知道了,只要我一日不离开谙迁楔,在我手中,他就讨不到便宜去。”
    说到这里,宁赎衣倒是笑看了陆云沧一眼:“说起来,我这还是沾了云沧你的光呢,你这剑阵的威力,的确是叫我刮目相看。”
    “前辈谬赞了……”
    陆云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宁赎衣所猜测的那般,自从那日的突袭之后,蓝王那边当真再没有其他的动静,就连邱楚天跟汤沐阳所率领的人马,也销声匿迹,再没有过来骚扰过妖族大军,而这一次,谙迁楔受伤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下去了,原本这在一些有心人眼中是一个翻盘的绝佳机会。
    可惜,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宁赎衣,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一反常态,表现出来了超乎寻常的强硬手腕,加上死忠谙迁楔的那一部分将领从旁协助宁赎衣,在回归昆山的这最后一段日子里,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始终就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对谙迁楔施展最后一击。
    就这样,大军浩浩荡荡地通过了幽涧山,回到了枉北城。
    “军师。”
    灵兽车外响起了一道粗犷的声线,来人是一名死忠与谙迁楔的心腹,从前他对宁赎衣是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不过眼,不过在这次宁赎衣强硬护住谙迁楔之后,他对宁赎衣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从之前的表面功夫,彻底转变为尊重与恭敬。
    “进来吧。”宁赎衣扬声应道,自从谙迁楔昏迷不醒之后,这灵兽车中,宁赎衣就只允许极少数的谙迁楔心腹进出,其他妖族一概不许靠近灵兽车。
    那名妖族将领闻声连忙进入灵兽车中,一进去就看到今日谙迁楔依旧还是双目紧闭躺在软榻之上。
    “殿下竟是还不曾醒来……”
    这名心腹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眼眶一酸,连忙眨巴着眼把脸错开,看向了坐在软榻边上的宁赎衣。
    “军师,前面就是枉北城了,你看咱们是在那里修正一下,还是继续抓紧时间前进,争取尽快回昆山?”
    听完那将领的问题,宁赎衣看着谙迁楔凝神想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那些部族从前几天开始就叫嚣着走不动了,说要停下来休整一番,只是此前顾虑着还没翻过幽涧山,始终不够安全,才强行压了过去,如今过了幽涧山,我看那几个部族绝对是要再闹上一场的,而之前咱们一直加快速度赶路,有灵兽车跟坐骑的那些还好说一些,底下的士兵们现在的确是困乏得很了。”
    见宁赎衣没有回答,那名将领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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