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白峰之上,望月花树之下,一袭倩影身着白纱,月色倾洒间信步而行。
    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处地点赏看望月花的,也只有宁翩跹了。
    自从谙迁楔与宁赎衣一起出征之后,伯异族、白峰上,乃至于昆山之内,宁翩跹这位未来的妖后无形中成了地位最高贵的存在,就连之前对她管束得极紧的那些伯异族长老,现如今也对宁翩跹大半夜跑上山看花一事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所有妖族跟伯异族的人都清楚,一旦妖王回归,宁翩跹便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特殊存在,甚至看谙迁楔对宁翩跹那如珠似宝的宝贝程度,说不定将来连妖王都舍不得管她。
    而宁翩跹对于这种便利,也享受得心安理得,或者说,这是在这段时间的煎熬当中,唯一能叫她稍稍透一口气的一件事情了。
    这一夜,她又在月照当空时来到了望月花前。
    花瓣纷落如雨,奇特的是,望月花树上的花从来不曾间断过,一波开谢了,另一波就立刻接上。
    宁翩跹抬头看向望月花,眼神忽而沉醉忽而凄迷,有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嘴角会突然勾起来,然后又飞快地压下去。
    “望月花,如果我能变作你就好了,日复一日,只管花开花落,不用去理会这心中的苦恼与烦闷……”
    轻抚着望月花树干,宁翩跹喃喃自语道。
    “可惜,人永远变不成花,在这一点上花倒是比人强得多咯,只要有灵性,天长地久,总有一天可以变成人。”
    意外响起的声音,叫宁翩跹吃了一惊,她立刻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望月花树下,她的身边竟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身着红衣,容颜妩媚张扬的女子。
    “你!你是何人?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出于对宁翩跹的保护心理,所以在白峰上面出入的,不管是伯异族还是妖族,都是有数的,寻常时候都少有陌生面孔会来到白峰上面,更何况在明月高悬的这大半夜。
    眼看这红衣女子出现得如此诡异,宁翩跹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呼救:“来人!来人——啊!”
    然而不等她喊多一句,那名行踪诡秘的红衣女子已经忽然出现在她身前,不仅如此,她还伸出一只手指来轻轻点压在宁翩跹双唇之上。
    “嘘——收声,若是真将外人喊来了,到最后麻烦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哦。”
    这名叫宁翩跹大惊失色的红衣女子,自然就是得了宁赎衣吩咐后赶回来的山鬼怀恩,此刻见宁翩跹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怀恩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坏笑来,刻意被压低的声音也带上了一抹说不出的诱惑。
    “……你,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宁翩跹惊诧于红衣女子迅捷的身法,在意识到对方若是想要伤害自己,就算自己喊来族人,恐怕也无济于事之后,之前的惊慌无措反而淡薄了下去,至少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宁翩跹看起来已经比方才要镇定一些了。
    “呵呵,这个问题问得好。”
    怀恩见宁翩跹冷静了下来,于是放开了压在对方双唇上的手指:“我是怀恩,这个名字你可能并不熟悉,反正你只要记住,我与你大哥已经签订了灵魂契约就可以咯。”
    “你……与我大哥签订了灵魂契约?”
    宁翩跹眨了眨眼,显然对于怀恩所说的话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怀疑:“我从未听我大哥提起过。”
    “你大哥之前没有对你提起过,是不想叫你太过烦恼,但是现在他抽不出身,又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向你当面确认,这才叫我带他前来。”
    怀恩抬起玉白色的手掌来轻轻一扬,看不出她有什么动作,那纷飞的花瓣雨却骤然静止了下来,仿佛整个空间时间都凝滞在了这一刻一样。
    “你放心,你身上带着你大哥亲手制作的护符,除了他所允许的人之外,任何人都进不了你身边三尺距离,你就算是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你大哥吧。”
    怀恩轻笑着说道,语调虽然带着几分轻佻,宁翩跹听在耳中却意外地并没感觉到几分反感。
    “大哥临行之前,的确做下了这般安排,你连大哥这番嘱咐都知道,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
    然而心中隐藏了太多秘密的宁翩跹,仍旧没有选择相信怀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他的小妹,我当初还真的以为,你如他所说的那般天真懵懂,看来你心中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只不过一直以来,你都被赎衣保护得太好了,才不至于将这谨小慎微、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一面表露出来而已。”
    怀恩放声笑道:“不过今日你当真是多虑了,倘若说知道你大哥叮嘱你的话还不够的话,那么若是我还知道他暗中在计划布置封妖大阵,并且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也都清楚的话,这样你是不是就该相信我了?”
    听了怀恩这番说辞,宁翩跹静默了一会儿,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怀恩,心中却在挣扎犹豫着。
    “大哥叫你来找我做什么?”
    最终,她没有回答怀恩的问题,而是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呵呵,小丫头,你家大哥叫我来找你问一下,你现在是不是腹中已经有了谙迁楔的骨肉?”
    如果说之前不管是怀恩突然出现,还是后来怀恩阐述各种关系,那时候宁翩跹心中还能勉强维持住镇定的话,现如今怀恩这句话一问出来,宁翩跹整个人登时面色骤变,手下意识垂下去护住了自己小腹部,身形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呵呵,看来,是真有其事。”
    怀恩又怎么可能叫她走脱出去,见宁翩跹后退,她错身一步上前,犹如影子般纠缠了上去,眨眼就一把将宁翩跹扯回怀中,一手揽住宁翩跹仍旧纤瘦细弱不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抬起宁翩跹尖细的下巴来:“只是你的反应倒叫我有些费解,你竟然这么害怕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吗?”
    “我……”
    一滴冷汗从宁翩跹额角上流下来,被山鬼怀恩钳制住完全动弹不得的她,此刻心中翻腾着无助与绝望:“我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大哥下决策时的负累……”
    “哦?真是的吗?”
    怀恩恶意地笑着:“恐怕不尽然吧,我看,你分明是害怕你大哥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利用这个孩子存在的消息,来进一步要挟谙迁楔才是吧?果然,陷入感情纠葛之中的女人,总是会有一分私心存在。”
    “我……我没有……”
    宁翩跹被怀恩几句话说得周身都颤抖了起来,眼眶内也泛出了泪花:“我没有这么想……”
    “何必在我眼前说谎呢。”
    怀恩勾了勾嘴角:“我又不是将你当做珍宝来呵护的大哥,也不是爱你胜过性命的谙迁楔,你的谎言跟泪水,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你虽然选择了帮助你的大哥,可你的心中仍旧是放不开谙迁楔,甚至希望能寻求一个两全之法,可惜,可惜你一直到现在都想不出任何能够两全的法子来,而你腹中的胎儿,便成了你手中最后一张王牌,在不能保证你大哥不会拿他去做筹码之前,你,当然不敢轻易将这件事情告知给你的大哥知晓,你说我分析的,对还是不对?”
    宁翩跹只觉得自己小心翼翼,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就这么被怀恩血淋淋地撕开了,毫不留情地丢在了地上,此时此刻,除了眼中还在不断流淌的泪珠,她竟然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表达方式,就连话语,也完全说不出口……
    “哼。”
    怀恩松开了对宁翩跹的钳制,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宁赎衣想要知道的事情她已经弄清楚了,但是宁翩跹此刻的状态却十分不对劲,再怎么说宁翩跹都是宁赎衣最为看重的小妹,自己也不好将她欺负的太过,而且……
    而且,她也知道太多事情了。
    绝对不能将她逼到谙迁楔那边的阵营里面去。
    “既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那我也就不在此地久留了,你大哥在那里为你的男人出生入死,做尽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你却只是口头上表示支持他,实际上终日只在这里对月伤心对花流泪,我真是替你大哥不值得。”
    “大哥他……出生入死?怎有可能?迁楔不会叫大哥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的啊!”
    宁翩跹下意识地反驳道。
    “然而他们此刻却被一处十分危险的大阵拦在了幽涧山,我来此之前,宁赎衣已经被单独派遣出去破阵,我与他心魂互通,然而那大阵端的是厉害,竟然能够隔绝我与他之间的联络,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可宁赎衣还被困在阵中,连我呼唤他的话,也都没有回应——女人总是太天真,你以为在谙迁楔的心中,到底是这天下更为重要,还是你更重要呢?”
    问出这句话之后,怀恩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再多说,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了。
    “我这就回去准备给你大哥复命了,你自己在这里好自为之吧。”
    话音一落,山鬼怀恩的殷红色身影就如来时一般,飞快地消失了,原本被山鬼精致静止了的花瓣雨又一次开始纷纷落下。
    宁翩跹瘫倒在地,虽然怀恩已经离去,可泪水仍旧难以制住。
    虽然心中并不想承认,但是怀恩所说的那些话,的确跟她心中所想相去不远,所以她才一直不肯,也不敢,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告知给大哥,或者告诉谙迁楔,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腹中的孩子不但无法帮她挽回什么,反而会让她加速失去一切。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哥那边已经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恐怕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将会完全脱出自己的掌控……
    “迁楔……大哥……我……我真的好难过……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呜呜呜……”
    白峰山巅上,宁翩跹终究是坚持不住,放声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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