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点云宗的护山大阵开启之际,景程恰好被划在第三道护山大阵之内的边缘地带,当时同样处于这一地区的还有汤沐阳率领的凌广门众弟子,以及以余纤灵为首的五仙教众人,但是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得很远,因此双方都没有发现彼此。
    起初,景程依靠着业剑引来的无尽业火,虽然不能将身旁的鬼族一举歼灭,但也不至于落了下风,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汤沐阳等人撤退之后。
    在汤沐阳的一招火云摧城手里吃了大亏的鬼族,一下子变得更加谨慎起来,因为找不到汤沐阳等人的踪迹,第二层护山大阵威力比普通阵法威力大上不少,一时之间又难以尽数穿透,所以被剩在这个地方的鬼族,有一大部分不约而同地将目标转向了还继续留在这里厮杀的景程。
    这些鬼族借助着鬼雾隐藏起身形来,悄悄地接近景程,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困起来。
    而这个时候,因为长时间的厮杀,景程体内的灵力也已经临近枯竭,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黑色业火,范围也大大的缩减了,景程虽然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的事实,可自他选择了孤身一人闯下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景,所以当最后一丝业火也支撑不住,湮灭在鬼雾中,而四周的鬼族纷纷冲着他一涌而上的时候,他的心中没有后悔,也没有难过,唯一充斥于心中的,只有说不出的平静。
    “师尊……对不起……师妹……对不起……”
    在生命即将步向终结的那一刻,景程眼前快速晃过了家人的音容笑貌,还有战天一与江璐双的身影,至亲的惨亡,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一道伤痕,可事到如今,若说他心中还有什么挂牵的话,恐怕也只有对师尊战天一的愧疚之心,还有那一份无法诉之于口的,刚刚开始萌动就不得不被扼杀掉的孺慕之情。
    “杀!”
    灵力彻底枯竭,再也无法施展剑招的景程,蓦地大喝一声,伴随着他这声嘶喊,原本因为失却了灵力而变得有些黯淡无光的业剑剑身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耀目的光华!
    修士的修为精进,会体现在元神与元婴的修炼进化上面,而对于剑修来说,剑便是他们的元婴,景程在这最后一刻,竟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自爆了业剑!
    围在景程四周的鬼族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业剑自爆引发的冲天业火给绞成碎片!
    景程原本以为,自爆了业剑之后,自己将面临的也是死亡,可叫他有些奇怪的是,当业剑自爆完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着一丝意识,虽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他确实能感觉到四周的情况——身边已经不再是霄沪峰山脚下那处硝烟弥漫的战场,此刻的他,仿佛悬浮在夜空当中一般,无尽的黑暗静静包裹着他,在这处没有声音也没有的纯粹黑暗中,景程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难道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景程心里不由得想着。
    “如果你向往的是死亡,那么你将要失望了。”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自黑暗最深处响起,这声音仿佛天生带着叫人心中安宁的魔力,即便是毫无准备的景程,在初初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中竟然都没有感觉到惊讶,仿佛这个低沉而又诱惑的嗓音,原本就应该是存在于这片黑暗之中一样。
    “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剑者,本座,欣赏你。”
    “你是谁?”
    即便失去了行动能力,景程依旧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声音中的不对劲,他试图强迫自己惊醒一些,可最终他也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呵呵,你在试图抵抗,剑修果然是人类当中最为优雅而又敏锐的存在——不过这些都是徒劳的,本座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若不是本座欣赏你,而在最后一刻出手相救,此刻的你早就化作这天地间的一缕孤魂,来去无依,因此不要再试图做些无用的小动作,那样对你这残破的元神,没有任何好处。”
    那个男子明显感觉到了景程神识中的抵抗之意,他不以为意地轻笑了几声:“至于本座是谁,对现在的你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问题在于,你是否甘心就这样死去?”
    男子的话,叫景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
    首先出现在景程脑海中的念头,便是“原来我真的快要死了”,而后出现的,才是那个男人的问话。
    你是否甘心,就这个样子死去?
    景程静默不语,心中却也在一遍遍这样问自己。
    对于当初贸然孤身下山的举动,景程没有后悔,当时的他,心中所思所想的都是对鬼族的仇恨,至亲惨死的景象历历在目,常常叫他夜不能寐,所以当他看到鬼族出现的那一刻,复仇之心战胜了一切。
    可当一切落幕之后,景程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那片黑暗,耳边回响着男子的问话。
    你甘心吗?
    你真的……甘心吗?
    “鬼族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今鬼族还在外面逍遥自在,你却只能躺在这里,浑似个死人一般,这便是你想要的快意恩仇吗?或者说,只是杀死了些许鬼族的小喽啰,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你就觉得已经复仇成功了?”
    见景程沉默了许久也没有给出什么回应,那名男子再接再厉,继续说道。
    景程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原本沉如墨色的眼神中,随着男子的话忽然迸发出一丝亮光。
    “意气用事,不顾后果,你或许只为了与鬼族决一死战,而后寻求心中的宁静,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敬重的师尊知道你的死讯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那名隐身于黑暗之中的男子,不紧不慢地一句一句诉说着。
    “而你所挚爱的女子,甚至,连你对她的心意都不曾知晓过——你曾经那般小心翼翼地将她呵护着,现如今失去了你,却不知她即将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世道?”
    “你真的甘心,放下这一切?”
    别说了……
    “就这么化作一缕荒魂,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
    别说了……够了……
    “失去了家人,你一夜白头,只是不知道失去了你,你那个将你们几名徒弟视如半子的好师尊,会沉浸到何等的伤痛之中?”
    “住嘴!不要再说了!”
    景程悲极怒极,竟然在这一瞬间开口喊了出来!
    “呵,本座就知道,你始终是不甘心的。”
    在成功地激景程开口之后,那名男子笑得志得意满:“本座手中,握着你现如今唯一的一条生路,只要你同本座签订契约,你就可以再度回归到这人世间,到那时,所有的不甘与遗憾都将不复存在。”
    “我剑修与魔道,永世不能共存!”
    虽然可以开口讲话,但景程的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愤怒:“邪魔之道,休想乱我道心!”
    “哦?魔道?”
    在听到景程的拒绝之后,那名男子并没有表达出愤怒的意思来,反而兴致盎然地继续开口:“难道在你眼中,本座就是那么不上道的东西吗?哈,景程,你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胡言乱语魅惑人心,想来是魔道擅长的手段——”
    景程深呼了一口气:“你不必再说,所有的路,皆有我自己选择,死生之数,亦由我一力承担。”
    “果真是天真得可以。”
    那名男子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只是你却不知道,本座并非什么邪魔外道,本座是被你召唤到这世间来的,若本座当真是邪魔之辈,那么景程你,恐怕也早就算不得一名剑修了。”
    景程听闻了男子的话后一愣,在他的心中忽然隐约生出了一种推测,只是他觉得这种推测太过荒谬——他忍住了自己开口询问的冲动,决定继续静观其变。
    果然,那名男子一如景程所预料的那样,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本座曾经长眠在地狱无间的业火之中,是景程你亲自凝铸业剑,以业剑与自身心血为引,将本座唤醒,若不是当初你凭借着业剑,与本座签订了第一个契约,你的业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自如地操控无间业火的。”
    听了男子的这句话,景程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在男子说出自己是被景程召唤而来的时候,他就隐约猜测到了男子的身份,这也源自于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他的剑在铸成那一刻,曾经将他带入到一个奇特的空间当中,那处空间满目荒凉,到处都是飘荡着的黑色火焰,在从那处空间当中归来之后,他的剑便可以召唤业火,自那之后,他便将自己的剑跟剑意都定在了“业”之一字上,只是没想到,当初自己竟然从那地狱无间之中,唤醒了这样一个怪物……
    “现如今业剑损毁,本座与你之间的契约原本是已经失效的,只是因为你对于如此死去心怀不甘之意,才再度将本座从无间中唤回,只要你能再度与本座签订契约,本座就可以将你送还到现世中去,只是这样一来,你将化身为非人非鬼、非魔非妖的异类,本座已经将事情都告知给你了,现在,本座便把选择的权力交予你。”
    原本在业剑自爆之后,渐渐归于平静的战场再度被鬼雾覆盖。
    忽然间,从虚空之中燃起了一股莫名的黑色火焰,火焰在鬼雾中越燃越烈,很快就烧出了一片空白之地,半晌之后,这抹突然出现的火焰,开始渐渐凝聚到一处,先是凝聚出了一个隐约模糊的人形,最后慢慢地开始细化,黑火形成的人物面目逐步清晰起来,除了那漆黑如墨的肤色之外,那眉眼轮廓,竟然与景程一般无二!
    当黑火最终退却之际,这个与景程一模一样的人蓦地睁开双眼,一双冰冷的金色瞳孔,内中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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