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的语气全无一点恭敬,敬畏。她在行刺失败那一刻,就已经不打算再这样活下去。尤其是看见陈奥并没有被她连累,甚至还否极泰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云露更没有了遗憾。
    她冷冷地说道:“赵恒,我与你仇深似海,接近你就是为了杀你!可惜我一介弱女子,报不了大仇!”
    陈奥心一沉,暗想,她这是在求死啊!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傻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事过不去?
    赵恒不明就里,既觉心惊,又觉得奇怪,问道:“云露姑娘,朕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对朕有如此深的仇恨?”
    陈奥怕云露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惹得赵恒更生气,赶忙说道:“陛下,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各让一步,就这么算了吧!”
    赵恒更加糊涂,说道:“现在并非朕不肯相让,而是她在纠缠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露冷笑道:“你真想知道?哼哼,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刑部左侍郎云钊么?”
    赵恒茫然了一阵,云露便接着说道:“哼哼,你是九五之尊,当然不记得这么个小官吧?”
    陈奥却心想,刑部的一个侍郎,这官可不小。只不过时隔这么多年,谁也不会记得住每一个人。
    赵恒想了想,终于有些恍然,惊道:“你是云侍郎的女儿?”
    云露道:“没错!你没想到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会是当年罪囚的女儿吧?”
    赵恒的确是没有想到。照理说被定罪抄家的罪犯的女眷,都要送到教坊司为妓。他当然想不到,曹义的老爹居然喜欢老牛吃嫩草,颇有眼光地挑中当年还是七八岁孩子的云露,想办法弄回家去当自己的侍妾。
    赵恒有些目瞪口呆地指着云露,连说了几个“你”字。
    云露沉声道:“父亲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认识了苏拙苏先生。当年父亲就是为苏先生鸣不平,就被你爹那个昏君下狱定了死罪!赵恒,你说我们是不是仇深似海?”
    赵恒张了张嘴,许久才说道:“云侍郎的案子,前几年朕就为他平了反。只是顾忌到先帝的威仪,没有昭告天下……”
    他还没说完,云露就大声道:“哼,你顾及皇家的体面威仪,可是我的父母还有兄弟,全都死了!”
    屋里几个人都默然不语,只听见云露哭泣的声音。人死为大,赵恒也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云露的亲人毕竟是死了,而这仇怨也是永远无法消弭的。
    陈奥劝道:“云姑娘,这毕竟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你也不应该责怪陛下啊……”
    云露道:“父债子偿……难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恒苦笑两声,叹道:“是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原来云露姑娘这些时日对我和颜悦色,只是为了接近我报仇……”
    他精神落寞,连自称也从“朕”改成了“我”。赵恒说完,起身便走。
    云露大声道:“赵恒,你站住!你为什么不下令处死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不恨你么?”
    赵恒头也不回,逃也似的冲出门。陈奥忙朝赵菱使眼色,想让她拦住云露。她们毕竟都是女人,劝说起来,应该比他要方便得多。
    赵菱听了半天,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等陈奥开口,她就扶住了云露,既阻止她去追赵恒,也防止她极度激动之下会晕倒。
    陈奥看了一眼云露略显苍白的脸庞,暗暗叹了口气,忙追赵恒而去。赵恒这一走,什么指示也没留下。陈奥放心不下,还真怕赵恒一气之下,把云露给处死了。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就太可怜了。
    陈奥追出小院,赵恒已经走出了很远。赵恒身材有些微胖,但从小习武,武功不好,基础却好。他健步如飞,陈奥只得疾跑两步。幸亏他这些时日也是勤练内功,身体素质比往日好的多了。追到赵恒身后,也仅仅是微微喘息。
    陈奥瞥见赵恒脸色难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为云露求情。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好主意。一来摸不准赵恒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二来云露无意求生,自寻死路。
    正沉思着,忽地赵恒脚步一停。陈奥差点撞上他后背,抬头一瞧,原来两人已经走到一处花园。此刻夜已经深了,花园里倒是处处亮着烛光,却不见一个人。赵恒似乎有些疲惫了,在石凳上坐下,同时把手一摆,对陈奥道:“坐!”
    陈奥在他对面坐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赵恒就冲远远跟着自己的段刚说道:“叫人拿两壶酒来!”
    他心情不好想喝酒,陈奥当然得陪着。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拿着酒壶,还有几样小菜,小心地送过来。赵恒打发他们退下,陈奥便为他斟酒。两人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在避免谈及云露的事情。略有醉意后,便开始感慨,仿佛又回到了在喜乐山庄那晚的时候。
    酒壶不大,两人很快就喝完了。陈奥这才小心地问道:“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云露姑娘?”
    赵恒叹了口气,默然许久才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
    陈奥就明白了,赵恒还是舍不得杀云露的。这就是赵恒的为难之处,爱又爱不得,杀又不忍心,放出去又纠缠不清。云露的情况,与赵菱真有几分相似。赵恒这么个优柔寡断的人,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陈奥也很着急。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有本事快刀斩乱麻,帮他们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赵恒越说越觉得心烦,又要来两壶酒。陈奥也只得舍命陪君子,拼着喝醉,也要让赵恒把心里的苦闷发泄出来。
    两人很是投缘,这一喝就到了下半夜。段刚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酩酊大醉,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还头一回见到赵恒这种皇帝,能跟一个有大逆不道举动的人这么投机。他也头一回见到陈奥这样,敢这么跟皇帝没大没小。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段刚还没忘了自己的职责。眼看着赵恒陈奥醉得瘫在地上,段刚只好唤来内侍,将两人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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