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一辉在中国学到的军事理论中反复强调人民战争。人民党还没有机会进行全方位实践人民战争,所以陈克在人民战争军事理论上格外的下功夫。朝鲜的人民战争就是人民党研究人民战争的最佳场所。
    这方面的理论都是公开的,人民党并没有对外发动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打算,所以对此完全没有任何畏惧。见几名少尉畏惧到朝鲜后战死,北一辉干脆和他们讨论起人民战争的概念。
    “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尔后求胜。”北一辉向几名少尉谈起这句话。党校干校不是军校,所以军事理论讲述的不多。这就是人民党对人民战争理论的归纳总结。日本军校中哪怕充斥着再多的谎言,也不至于傻到不学习《孙子兵法》。几名少尉都知道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原文。
    人民战争的本质很简单,最高原则是战争发生的“正义性”、参与战争的“群众性”以及战争实践的“整体性”。在军事实践的内容,则是将这些意念落实为战争指导、军队建设、国防建设的基本方针和原则上。
    陈克虽然没有参加过人民战争,但是他自己扪心自问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认为新中国任何一场战争是对外侵略战争。尽管新中国的卖国贼们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所以新中国每一场在广大人民群众眼中都是正义之战。来自于人民中的军人也同样如此认为。只有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才能在战争中有足够的战斗意志。
    继承了人民战争的思路,人民党对内对外的宣传中,只说“收复失地”,而不存在开疆拓土的说法。工农革命军接受了这样的思路,加上国内政治制度,这才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朝鲜人也是如此。就算是首鼠两端的朝鲜上层,也不是铁了心要当日本人。“朝鲜复国”这个口号对朝鲜人始终有号召力。唯一问题只是在于朝鲜复国的代价要由谁来承担。
    当年朝鲜以为日本人可以为朝鲜摆脱满清的控制来埋单,现在朝鲜被剥削阶层已经深刻尝到了结果。日本在朝鲜敲骨吸髓式的盘剥,令整个朝鲜都痛不欲生。连朝鲜上层都感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他们非常希望能够有人站出来,为朝鲜复国埋单,然后他们能够在光复后的朝鲜继续当他们的统制者。
    朝鲜下层以及朝鲜志士们已经站起来反抗日本的殖民统治,朝鲜旧上层对此采取暗中支持的策略。
    几名少尉听着北一辉慢条斯理的分析着朝鲜的局面,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惊讶。这份震动不仅仅是因为北一辉仿佛亲眼看到朝鲜局面一样的详细分析,那些从朝鲜回来的军校前辈们带回的各种角度的情报,能够拼图一样拼接在北一辉的分析中。有了全盘的指导性思路,大量细节被完整的穿成一串,合情合理的展现在年轻军官眼前。
    “怪不得前辈说朝鲜人都不能信,越是当官的越不能信!”宫崎少尉如梦方醒的说道。因为严酷的军纪,日本军人也不是什么都敢说的。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军校前辈话里面的意思。
    松本少尉也连连点头,“的确!朝鲜人是不能相信的。”
    对这些可爱的青年们,北一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帝国主义战争的不正义性都被揭示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些年轻人只是感叹朝鲜人不可信,却丝毫没有反思应该否定不正义战争。北一辉很奇怪日本军队里面都进行着什么样的思想教育。在中国,人民党这样的组织都无法发动一场侵略战争。毕竟侵略战争的目的是利益,而人民则是给战争埋单的人。这种宣传是完全公开的。日本与中国在政治上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北先生,您如此大才,有没有解决朝鲜问题的办法?”曾经猛烈抨击陆军部不可信的安藤少尉问道。
    北一辉摇摇头,“只要日本对朝鲜的政策不变,这场战争就没有尽头。”
    安藤少尉叹口气就不再说话。宫崎少尉则是怒道:“什么人民战争,把所有朝鲜人都给杀光,这哪里还有什么人民战争。”
    这次轮到北一辉苦笑了,“宫崎少尉,你到了朝鲜之后,除非打仗,是见不到武装反抗日本军队的朝鲜游击队。你能杀的,都是没有参加朝鲜游击队的朝鲜人。这些朝鲜人甚至给日本纳税,纳粮。你现在对着他们杀起来,除了打击服从日本政府的朝鲜人,同时暂时没背杀死的朝鲜人知道你提出的杀光朝鲜人的政策,就会在被杀前逃到朝鲜游击队那里,你这又在给朝鲜游击队增加兵力。如果你是真正支持战争的话,你的想法就违背了你的本意。”
    宫崎少尉先是脸一红,接着恍然大悟的说道:“怪不得从朝鲜回来的前辈们说,现在驻朝鲜军正在严肃军纪,决不允许军队对朝鲜人无礼。”
    瞅着宫崎少尉现在才理解了军令,北一辉对陆军部的教育体系有了极大的兴趣。天知道陆军部的那帮家伙面对棘手的局面时到底有多左右为难。如果不用谎言来欺骗与驱使军队,日本军队就没有战斗意志。而且即便撒了多少弥天大谎,乌鸦的翅膀也挡不住太阳。瞅瞅眼前这几个畏惧战争的日本少尉,就能知道日军在朝鲜驻军的士气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松本少尉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位,他也掺乎宫崎少尉的胡言乱语,认真的看着北一辉,松本问道:“北先生,如果没有中国的支持,我们一定能够解决朝鲜的叛乱。但是我们真的打不过中国么?我听同学说,您在中国待过很久,甚至见过人民党主席陈克阁下。还望您能够给一个真正的解释。”
    一听松本说北一辉见过陈克,其他几名少尉都是一脸愕然。他们已经很佩服北一辉的见识,却没想到北一辉竟然如此大有来头。自从甲午战争以及八国联军侵华之后,日本上下就开始逐渐看不起中国。但是这局面没有维持太久,自从人民党在十年前攻克德国人把守的青岛,之后又干掉了日本进攻青岛的部队,日本再次感受到中国带来的强大压力,那种蔑视中国的心态大大改变。
    日军在中国东北遭受惨烈的失败后,他们更是不敢小觑中国。即便是面对身为敌国领袖的陈克,日本年轻军人也忍不住加上了阁下的敬称。与陈克见过面的北一辉,更显得身价倍增。
    北一辉说道:“如果你们想和中国开战,并非没有机会。今年,由于旅大租约已经到了。中国政府要日本军队退出旅顺大连地区,他们公开说,如果明年一月一日日军还留在旅大地区,中国就要向旅大地区发动军事行动。如果日本想和中国开战,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听到真的有和中国全面开战的机会,几名日本少尉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兴奋,而是脸色非常难看。
    互相瞅了好几眼,貌似是强硬派的宫崎少尉喏喏的说道:“难道中国就不能接受日军留在旅大地区?”
    “他们绝对不接受。”北一辉回答的非常果决。
    有了能与中国开战的机会,宫崎少尉却说不出和中国人死战到底的硬话。因为年轻人好面子的缘故,他固然气鼓鼓的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尔后求胜。”这是北一辉在干校中学到的唯一兵法,也是他真正弄明白的兵法,“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胜利,中国做好了获胜的准备,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寻求战机。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中国也好,朝鲜也好,只要立于人民战争的基础,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北先生,就没有击败朝鲜人的办法么?”安藤少尉认真的问。
    北一辉对这个问题暂时沉默不语。人民党党校中讨论环境相当宽松,对于“唯物主义”,对于“实事求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水平很高。按照比较流行的观点,学懂了唯物历史观和实事求是,在奴隶时代可以当个奴隶主,在封建时代能够当官或者做地主,在资本主义时代则可是做个资本家,在社会主义以及未来的**时代能够做个合格的劳动者。归根结底,唯物历史观和实事求是完全是培养统治阶级的方式。
    朝鲜人的革命水平到底有多高,北一辉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过从唯物历史观的角度来分析的话,也不是没有对付朝鲜的办法。但是北一辉并不想为这不义战争出谋划策,更不想为日本统治阶级服务。革命首先就得有自己的阶级觉悟,无论北一辉觉得自己的觉悟如何不足,却都没办法站到日本统治者那边去。
    “北先生,为什么您不肯指点我们?信不过我们么?”松本少尉紧张的问道。
    “我就是告诉你们了,又有什么用?你们能够改变日本整体战略么?甚至不说上层,你们的长官会听你们的建议?你们觉得日本军队是中国工农革命军么?”北一辉所幸把话说的很直白。
    “这有什么区别?”松本少尉很是不解。
    北一辉干脆就把工农革命军战前的研讨会,神仙会,动员会,还有相应的细致思想工作,战时的党员承当最危险的工作,共青团员承担其次危险的工作,以及火线入党,战时提拔,战后的总结会。特别是评功时,战斗英雄基本都是基层士兵与指挥员,中高级指挥员只评能力,却极少给评功勋。
    讲到后来,日本年轻尉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很想质疑北一辉在编造故事,不过这根本不像是能够编造出来的。这一下讲了好久,都到了门禁时候。几名军官尽管很想彻夜不归,但是他们好歹还是畏惧军法。诚恳的请北一辉第二天一定要再来见面,北一辉可不敢随便答应。眼前的这群年轻军人因为兴奋都显得身体僵硬起来。若是敢答应他们明天再见,保不定来的是什么人。
    “我最近学校的事情很忙,明天肯定是来不了的。不如过几天吧。”北一辉态度和蔼的说道。
    日本人很讲尊卑,更讲长幼排序。既然北一辉这么说,年轻尉官们也不敢造次,他们诚恳的请求北一辉有空就来“松鹤丸”,这才离开了酒肆。
    北一辉最近也很少考虑军事问题,在中国待了那么久,他深知人民党的作风。如果人民党敢放出话,绝不可能是有病乱投医。一个组织是否成熟,就是在耐性上表现出来的。人民党即便遇到火烧屁股的情况,只要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就能忍耐住。“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说法绝不是口号。这次人民党放出1913年要日本退出旅大地区的说法,那么只怕早两年前,人民党就已经开始做全面战争准备。
    不过北一辉倒也没有太担心战争问题,从日本军队连对付朝鲜就已经无比吃力的德行来看,陆军部只要有最起码的理智,就不会傻到和中国开战。但是他们只怕也不会选择退出旅大地区,整件事只怕还会以外交来解决问题。想到这里,北一辉对现在的首相山本权兵卫忍不住生出一种同情的感觉。在这个时期当上首相,根本谈不上荣光,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折磨。
    “松鹤丸”的老板不敢招惹军人,北一辉离开店里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老板尽管看着困的都快睡着了,还是很礼貌的鞠躬行礼。
    与人民党前首都武汉的灯火通明相比比,夜晚的东京是一片漆黑的世界。那些夜间巡逻的人打着灯笼,跷着梆子,不时喊几句“小心火烛”的话。整个东京沉浸在一片宁静的睡眠中。
    北一辉慢悠悠的走着,他觉得很累,然而又觉得很高兴。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也是整理自己思路的过程。这些日子以来,北一辉感到自己逐渐把所学融汇贯通起来。甚至连曾经的最大的难点,“无产阶级”的概念也有很大的突破。离开了日本好几年,北一辉在教育学生的时候,也社会调查以及学生的提问中了解了很多日本的现状。现状曾经让以前的北一辉很困惑,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能够认清这些现状内在的必然性。现在最困扰北一辉的事情是怎么把他所认识到的东西教给身边的那些人。
    一路慢慢想着事情,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北一辉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快十点多才醒过来。
    学生们没有敢打搅北一辉,北一辉起来之后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就快到午饭时间,他只能先考虑吃什么,再说下午做什么。
    结果中午刚吃了午饭,就有客人前来拜访。来的人还是位大佐,倒让学生们感到有些敬畏。北一辉到了门口,只见陆军部的冈村宁次大佐一身夏季军服,站在门外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旁边是先迎接出来的大川周明。
    见到北一辉出来,冈村宁次先是仔细打量了北一辉一下,这才慢慢的说道:“北君,听说您昨天和陆军几名军人一起喝酒,还散布了不少不合时宜的言论。可否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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