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人乘坐的船只抵达日照外海的时候,远远就见到几艘军舰正在海面上缓缓行驶。见到周树人的船靠近,立刻有小军舰快速靠了过来。这艘船是民船,见到军舰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甲板与船舷上站的那些医疗队成员都吓了一跳。
    好歹军舰没有直接开火,靠近后询问了周树人等人的来意。一名海军军官还算客气的说道:“你们先接受调查,调查后没有问题。我们会送你们上岸。”
    周树人这些医生没吭声,倒是那些“志愿者”们不高兴了。立刻有人聒噪道:“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救治伤员,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是啊!我们又不是奸细,你们难道信不过我们么?”
    “大总统号召各地医生前来日照,我们来了就这么一个结果?大总统说的算,还是你们下头的人说了算?”
    海军军官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在聒噪的只是少数人。周树人看事情不对,连忙上去表示愿意服从海军的安排。军官狠狠的盯着那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阵,这才回了自己的船上。
    检查并没有那么严格,深入大海的长长防波堤修建了一部分,码头也有了雏形。倒是码头附近的货场平整的相当不错。北洋军的驻地就就在这片平地上。在码头上随便盘查了一下之后,北洋军官就命令周树人等人前去伤兵那里实施救治。
    和周树人等人想象的那种伤兵满营的局面不同,留在日照的伤兵看起来没有那么多。伤兵主要分两类,一类是轻伤员,一类是几乎无法移动的重伤员。帐篷里面重伤员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出气多进气少,连呻吟声都不大,只能称为哼哼。空气中弥漫着开始**的血腥气。这些迹象让军医们感到极大的恐慌,这哪里是伤兵营,这根本就是躺满马上要死去人们的活墓地。
    因为出发的紧急,不少消毒设备根本来不及带。周树人他们想要些石灰,作为最起码的灭菌物品。好不容易找到了根本不想出现在伤兵营的北洋军军需官,得到的消息却是没有。周树人要些大锅用来煮纱布,大锅倒是有,可燃料不足。军需官还算是看在周树人等人是医生的面子上,这才承诺派遣一些士兵前去帮着去砍些树枝。
    由于大批伤员实际上是失血严重,所以需要输血。一听说要抽出自己的血给别人,军需官立刻否决了。杭州医院不少医生护士都学过战场救助,输血不过是最基本的内容之一。莫说人民党自己已经全力普及了输血等观念,就连光复会浙西分部的同志,因为有过血战经历,也能大概接受输血的概念。没想到北洋军这里根本就不行。
    没有输血,缺血的士兵至少需要紧急输入生理盐水。可北洋军的食盐也大大不足。有医生询问北洋有没有人民党那种袋装的精制食盐,北洋军需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呵斥道:“你们不要乱说话,我们这里怎么可能有人民党的东西!”
    周树人看问题没办法解决,只好请求军官能增派些人手前来帮忙。军官沉着脸问道:“你们既然是来帮忙的,那也只有听我们的。哪里有让我们派人帮你们一说?”
    这令人无语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以周树人的家教与聪明,他知道军官这话道理上是对的。只是他也看了北洋军医的水平,即便称不上草菅人命,也绝对能用相当不专业来评价。若是杭州医院的医生护士们被分开使用,原本能够救治的人只怕也会一命呜呼。
    此时周树人只能向军官说着好听的话,尽快让军官赶紧走人。如果让这位军官借题发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让周树人感到满意。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段在人民党根据地经常出现的话在周树人脑海里面蹦出来。能不能丰衣足食这尚且在两可之间,不过就当下的局面,若是不能自力更生,医疗队连自己的工作都干不下去。没有最起码的一些物资供应,很多治疗根本就进行不下去。
    但是当下医疗队势单力孤,周树人很明白得和人合作。他先让医疗队不管后续物资够不够就开始治疗。人民党搞群众工作的办法很简单,先不发话,而是干起来。只要能够让别人看到人民党有能力,有实力,就会有群众试图与人民党交朋友。这是周树人听人民党群众工作讲座的时候学到的。当然,周树人家的家庭教育以及周树人的聪明也能理解到这些。
    众人拾柴火焰高,每个人都有做得到的与做不到的。只要大家商量着进行合作,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槛。这就需要交流,这就需要交换。周树人还记得人民党干部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比免费更加昂贵的东西。”单方面的给与和获得,要么是不安好心,要么是无法维持。总的来说,如果明确而且合理的提出对对方的要求,在双方都有合作意向的基础上,是很少有达不成共识的。
    果然,周树人的指挥与布置起了作用。医疗队完全按照正常的流程治疗了四十几个伤兵,门外就出现了更多的伤兵。和伤兵们一交谈,就知道伤兵们聚集过来的原因了。北洋军医们水平的确比较烂,而且治疗方法颇为单调。莫过于取子弹,包扎伤口之类。剩下的事情就是伤兵们听天由命,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即便是这样的治疗,也速度很慢。
    周树人的医疗队不仅治疗速度快,而且治疗的法子也比较多,看着就比军医强。伤兵们到了此时,为了自己的命肯定要选择看着比较靠谱的医生。这才聚集过来。周树人命人给伤兵们安排救治顺序。在过程中也询问一些伤兵,在不侵占军队物资的情况下,附近有没有能够利用的一些医疗用物资。
    很快,就有伤兵提供,在港口附近是有石灰池子的。听说石灰对治疗有用,立刻就有伤兵自告奋勇的要带医疗队前去看看。周树人安排了人员跟着伤兵一起去石灰池附近,回来的时候果然带回了熟石灰。没多久石灰水的味道再次进入医疗队的鼻子,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医疗队成员都感觉安心不少。
    有了前面的交流合作,后面的展开就更加轻松起来。守护伤兵营的卫兵主要是轻伤员,这些轻伤员都参与过搜索日照市的行动。最值钱的都在日照市民撤退的时候撤走了。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日本人弄走了,剩下的就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轻伤员记得见过市区居民家有盐。去搜索了一圈,全袋零散的食盐也收集了百十斤。干别的还不够,配生理盐水倒是够了。包括大锅,燃料,这些东西慢慢的凑齐送到并且开始投入使用。即便不能发挥出医疗队全部的实力,好歹也算是能够维持最起码的一些医疗。但是本来进行的好好的工作却被突然而来的意外打断了。伤兵与医疗队中的“志愿者”发生了冲突。
    即便是伤兵,也绝非这些志愿者们能够对抗的。等周树人问询前往冲突发生地的时候,殴斗已经实质上结束了。七八个志愿者被打得满头是血,哼哼唧唧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伤兵们脸上杀气腾腾的神色,跟在周树人这队人里面的女护士脸色都吓的变了。带头打人的伤兵看样子是个小军官,见到周树人等人过来,他神色严肃的说道:“周医生,我们还分得清好歹。你们和这几位姑娘与这些王八羔子根本不是一伙的。我们兄弟们承蒙周医生尽力救治,绝不会对周医生等好人动手。”
    说完这些话,带头的小军官冷冷的看了看在地上哼唧的那些“志愿者”。“这些王八羔子干活的时候偷懒,我们就不说他们了。毕竟是跟着周医生一起来的,我们总得给周医生面子。但是这些混账偷懒不说,还到处胡说八道。兄弟们也都忍了,结果这里面还有人偷那些病死兄弟的东西。这我们可就不能当没看见。这些死去的兄弟运气不好,可这不等于他们死后就没人管了。周医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和弟兄们还给这几个小子留了条命。下次他们再这么做,周医生你就别管他们了。”
    周树人也不能完全确定这军官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人家说的客气,周树人也没办法追问。而且这些志愿者被打,周树人心里面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一定要给这些人报仇的必要。治疗非常辛苦,不到五十人的医疗队忙了两天,门口依旧排着长队。
    正在治疗中,却见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进了主要进行手术的帐篷。周树人正在做一台手术。被来人几乎是硬从手术台边拽走。
    这两天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劳动,周树人对手术之外的反应变得十分迟钝。定了定神才看明白这位居然是吴玉堂。
    “吴先生,有什么事情?”周树人问。
    “北洋军开始撤退了。他们把伤兵给丢了下来,自己坐船走了!”虽然已经是十月,天气不热了,吴玉堂依旧急的满头是汗。
    “哦?”周树人依旧不是太明白吴玉堂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洋军把咱们的船也给征用了,他们说人民党马上要打过来。”吴玉堂终于说出了心里最在乎的事情。
    周树人差一点就要露出笑容来,如果人民党真的来了,这些伤员就真的能得救。人民党部队正规野战医院的医疗力量根本不是周树人这个“医疗队”能够比拟的。眼瞅着一部分伤员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治疗的,周树人原本以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人民党来了,这对于北洋伤员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这两天被沉重的工作折磨的十分疲惫,周树人这才能忍住笑意。他认真的带着有些惊慌的神色问道:“吴先生,那怎么办?”
    “当下之计只有挤上北洋军的船队了。”吴玉堂十分焦虑。
    周树人连忙说道:“吴先生,既然咱们的船被北洋带走了,你就赶紧去上北洋的船。你是蔡先生派来的人,只要能够和北洋一起撤退,总是能有机会的。我们这里收拾一下,也赶紧撤。你就先不用管我们了。若是船要不回来,我们怎么回浙江啊!”
    “也好,也好!”吴玉堂此时也有些乱了阵脚。人员的损失在吴玉堂眼里还真的不是问题,但是那船可是蔡元培向商行借的。若是不能要回船,吴玉堂把自己买了,也凑不够这个船钱的。
    吴玉堂匆匆的走了没多久,外面传来了几句争吵与喝止声,片刻之后,却见上次见到的那个伤兵带着人冲进了手术室。他面对周树人冷静的说道:“周医生,人民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哦,我刚听说。”周树人心里面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些伤兵想干什么。不过无论这些伤兵要做什么,周树人都会努力先保住医疗队成员的命。因为深知人民党的政策与执行力。所以周树人很清楚,只要不抵抗,不试图敌对。在整个中国,落在人民党手中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只怕死亡率比普通人还更低些。
    带头的小军官伤兵说道:“周先生,不满您说。我是被人民党抓过的,上次就受过伤。人民党素来善待俘虏,落到他们手中不会死人。”
    这话让周树人大出意料之外,周树人方才还在考虑是不是宣传一下人民党的战俘政策,没想到作为人民党敌人的北洋军对此政策居然颇为熟悉。
    伤兵并不知道周树人心里面怎么想,见到周树人沉静的神态,伤兵还以为周树人并不相信。他劝道:“周先生,您是医生,等人民党打过来,我们就降了。也绝对会向人民党说明周医生你们的身份。只是希望周医生能够还继续救治我们的兄弟。你们来之前,这帮兄弟就是等死,你们来了之后,不少兄弟们可是能够撑到人民党打过来的时候了。俺知道当个俘虏不光彩,不过再不光彩,也先把命留住啊。”
    周树人微微松了口气,“我是医生,当医生的就是要治病救人。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会管好我的同事们。”
    得到了周树人的保证,伤兵看来高兴不少。他没想到周树人居然如此“通情达理”。不过即便如此,伤兵们依旧很有秩序的包围了周树人的医疗场所。
    过了将近三个多小时,周树人他们已经又治疗了六十多人。却听到外面传来了电喇叭的声音,“我们是光荣的工农革命军,前面北洋军的兄弟们,放下武器投降吧。我们工农革命军优待俘虏。”
    劝降效果极佳,周树人听到北洋军立刻有人大声喊道:“对面的老总!我们是打日本人时候受伤的伤兵,我们投降了。你们能赶紧派军医过来么?我们不少兄弟快撑不住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大队人马奔跑的声音。看着医疗队同事们惊慌的神色,周树人劝道,“大家不要怕,也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之间帐篷的门帘掀开了,几个军人大踏步走进来,陪同他们进来的还是那个北洋小军官,“几位老总,这是浙江来的医疗队。他们不是坏人。”
    周树人见到人民党的军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真正落回了肚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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