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建设当中,军队必须服从党和统帅的指挥……”
    “你这是官僚主义思想。”
    “什么?”
    “注意,无产阶级政党发动的人民革命并不需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党如果不能代表人民,就会被人民抛弃,那也会被军队抛弃。军队必须服从执政党和统帅,这就是官僚主义追求稳定思想的体现。”
    “那制度和纪律算什么?”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不等于压迫。既然根据地的统治阶级是劳动人民,那么根据地政府的制度制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劳动人民利益,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不就成了左倾冒险主义了么?”
    “左倾冒险主义是要求现实向理论屈服,而我说的这些核心思想是符合现实局面的。”
    人民党内越是高层会议,反倒越没有忌讳。当着陈克的面,同志们什么都敢说。首先这得归功于大家的年纪,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有冲劲的时期。其次就是人民党领导的革命本身具有的“安全性”,由于敌人太弱,到现在为止,只有人民党镇压别人的份,还轮不到敌人碾压人民党。这自然让年轻同志更加无法无天起来。
    陈克让同志们自由讨论,他自己则抓紧时间处理一些文件。就这么一个时间里头,齐会深与章瑜就杠上了。齐会深到现在还是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委员长,章瑜暂时没有就任。两人各代表了一种政治观点,齐会深就批评章瑜官僚主义,章瑜则以“左倾冒险主义”进行反击。
    对于两人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听到这个争执的,陈克一点都不清楚,也一点都不在意。秘书把一份份文件送到陈克面前,他仔细读了之后刷刷点点的签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他现在空降主持安徽工作,对于未来省委权力也有一定规划。党在放权上吃过大苦头,陈克从一开始就很在意此事。
    陈克主席如此稳坐钓鱼台,已经有其他同志开始参与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也发生过多次,现在围绕着“革命纪律优先”还是“革命理论优先”,同志们看法颇为不一致。
    革命纪律优先的要面对一个问题,陈克主席从来强调革命理论的普遍意义。革命理论优先的则遇到了另一个问题,陈克主席强调革命执行时候的大局观,以及反左倾冒险主义的态度。所以重大决策的最终决定权还是要归于陈克主席。
    等陈克批完了厚厚一叠文件,中央同志们的争论已经到了一个新层次。那就是“基层与中央的关系”。
    “为什么打仗前要开诸葛亮会?为什么搞出民主集中制?这是基于理论的确立的制度。党的决定,是相对正确的,是集体决定的,不是某个统帅的自我意志,是做思想工作,解释清楚以后一定会被指战员拥护同意的。如果广大基层不同意,那一定是决策错了。决策错了,就一定会改正,既然是集体决定,也不存在某个统帅面子不好看的问题。”
    “最终决定策略的还是中央,基层同志要求的是万全之策。而每一个决策都要有风险,很多环节风险特别大,我们现在是让党员干部承担这部分风险最大的工作。那么,我们就要确立地方上的纪律性。”
    两大代表性人物齐会深与章瑜现在已经争得有些头昏脑胀了,虽然说的内容已经越来越趋于一致,但是态度反倒看着更尖锐敌对起来。
    陈克敲了敲桌子,“我很赞成风险环节的论述,这也是我们一直在推行决策透明化的原因。所以这才有我们人民党是劳动人民革命先锋队的论述。”
    听陈克发言,争论立刻就开始平息下来。同志们全部看向陈克,在党内,只有陈克才能带领同志们履险如萍,只有陈克才不断的指出正确的道路。虽然陈克也反复提醒同志们,这条道路上能够遇到何等的艰难险阻。不过有了让所有同志都能够接受的路线,再大的困难只在于如何去应对和克服,至少工作到什么程度算是结束了整个环节,党内不存在真正的分歧。
    “那陈主席是支持齐书记对于革命不留后路的看法了?”章瑜很熟悉陈克的谈话特点,他如果支持某一种具体的做法,就等于变相的表示对更高的执行思路的含蓄批评。
    “这与后路无关,革命的目的就是推动进步。既然向前进,哪还有什么后退的考虑?”陈克还是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宣传工作要点在于宣传一个结果,而且向群众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宣传工作的理论清晰程度,以及逻辑上的自洽性极为重要。当然了,章瑜同志认为执行时候的纪律性,甚至一定程度的保密性,我也不反对。我知道同志们一直觉得我不怎么说实话的。”
    党内的高级干部们听了最后这句话,不少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种批评几乎是完全公开的,陈克是把当前执行看得极重,所以事情完全结束之后很久,同志们才能靠自己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让同志们对陈克有时候很恼火。被人蒙在鼓里,哪怕是是被善意的蒙在鼓里,同样代表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
    “陈主席,既然这次征兵宣传理论指导工作,以及宣传工作如此重要,我就问两个问题,陈主席你一定要把心里头想的完全告诉我们。”宇文拔都说话了。
    陈克点点头,宇文拔都很少把话说到这么直白的程度,看来宇文拔都也真的是逼急了。
    “第一个问题,陈主席到底怎么看待群众的。你总是说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也是我政治水平太低,我怎么看都是陈主席你防备群众,领导群众为主。”宇文拔都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有些同志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个关键问题也在困扰他们。不过齐会深、章瑜、任启莹的神色就稍微有点不以为然。
    陈克答道:“说起中国人民,我始终认为中国人民很伟大。中国几千年来一直是丰饶与多灾多荒交替进行,人民群众心气很高,但是长期有匮乏焦虑。所以中国人民对于眼前利益看的非常重,这也不是什么丢人事情,历史原因,大陆性季风气候就这样。想想看,每家人上溯十几代几十代,都是荒年,丰收,富裕,灾难,这么交替着来,一会儿阔,一会而就家破人亡,这种长期状态不由得不让中国人命养成一种拼命捞到手的习惯。咱们对根据地的这么调查,,对钱看得最重的,就是那种勤劳致富成功的人。这就是自然环境和历史造成的结果。”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不过却是大实话。每个同志都微微点头。
    “这样的历史原因,就让咱们中国人民不信鬼不信神,到处求神拜佛,那是群众对于科学的掌握不够多,认识不到那些自然规律。但是只要不是为了求得心理上的安慰与平静的类型,真信这些神佛鬼怪的中国群众就没几个。我那本《唯物主义的兴起与中国文化传承》里头,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当然了,那本书里头,我很多话没有说,很多地方也说的是瞎话。大家也不用在意。”
    又是一阵低笑,特别是早期因为那本书而开始追随陈克的同志。大家现在的确能够认识到那本书里头的问题,不过没人生气,因为即便是那本书也相当程度的向这些青年们揭示了广大世界的真面目,揭开了蒙在青年们眼前的迷雾。
    “几千年折腾,那些不争不抢,对来年抱有预期希望的,早就都在灾难面前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修坞堡和躲进坞堡,收集每一粒粮食,每一块破布,掐死多生的孩子,打死或奴役外来流民的人。这种拼命多要,赶紧多占的习惯,经过多少代人,早刻在我们骨子里面了。小到买菜讨价还价,中到拼命买房买几套房,大到对领土问题极其执拗。中国人民根本没办法说,这次没拿到,下次就好。中国的情况是下回就变啦,早就没啦。什么时候遇到的都是新情况。”
    这话太过于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对人民的称赞。抱持着这种态度的陈克,怎么可能是支持人民相信人民的呢?不过也没人敢轻易下什么结论。因为陈克每次都能出人意料的把问题拉回到他最初的理论上,并且用更加雄辩的方式给出几乎无可辩驳的定义。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就是持续了几千年的灾难,变化,让中国人民形成朴素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这种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又决定了中国人民是最讲道理的。如果不讲道理,而是去信了那些异端邪说,中国早就灭亡了。所以中国人民一定可以认识到革命推动社会进步这个事实。他们同样能够认识到我们所推动的科学与民主,而且也会充分利用这民主与科学去让他们自身的生活变得更好,进而达成了整个社会的全面进步。所以我从来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没有群众就没有我们现在的一切革命成果。”
    宇文拔都沉默不语,陈克讲述的道理逻辑上毫无问题,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什么东西是陈克没有讲清楚的。沉默了好一阵,宇文拔都问道:“那么怎么去相信群众呢?”
    “只要你认为你自己不是群众的一部分,那么你就不可能去相信群众。”陈克神色严肃的盯着宇文拔都,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继承了祖先传下来的这种想法。如果不把自己当作人民中的一部分,如果不认为人民群众身上的这些特点自己同样有。而是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认为人民群众一定要服从自己的意志,那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办不成的。因为中国人民首先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利益,如果不能满足人民群众的利益,那么自己的利益就绝对不可能实现。”
    陈克的神色过于严肃,看上去咄咄逼人,没人愿意在此时继续吭声。而且同志们也知道,陈克对宇文拔都说出这话来也是有些原因的。陈克最近批评宇文拔都的次数非常多,更重要的是,陈克安排任启莹当宇文拔都的副手已经好几年了,宇文拔都进步很大。但是这点进步却在反衬任启莹更大的进步。
    已经有人公开嘲笑宇文拔都是任启莹的副手,而宇文拔都最近的工作安排上的确有很大的问题。不仅仅是很多政策得不到安徽省党委的支持,宇文拔都直接负责的工作中问题频繁发生,这可是人民党内部少见的情况。宇文拔都公开的自我批评也好,还是同志们私下的讨论也好,大家都认为宇文拔都最近太心急,已经失去了平常心。不过承认之后还没有明显改进,那问题就大了。
    只是宇文拔都资历太老,没人愿意率先说出换人的问题。而且党内换届选举也没到,还真不好动宇文拔都。不少同志心里头已经开始希望陈克能够强行推动人事变化。看到这次陈克态度如此严肃,这种想法又开始活络起来。
    不过陈克的秘书此时进来了,他低声说道:“陈主席,与外面同盟会那些人的会面,要不要安排到明天?”
    陈克答道:“不用,我现在过去。其他接待同志你安排了么?”
    “已经安排了。”秘书答道。
    “就说道这里,我先去把外面的事情给处理掉。”陈克边起身边说道。
    “陈主席,我……,我想找您私下谈谈。”宇文拔都突然说道。
    “晚上吧。”陈克给了答案。
    不少同志心中立刻希望宇文拔都能够看清现在的局面,选择主动辞职。有了这种想法,很多目光却落到了任启莹身上,如果宇文拔都下台,任启莹就成了最有希望接掌宇文拔都职位的同志。很明显任启莹装作没看到这些目光,她微微低下头,开始整理面前的文件。直到任启莹起身离开会议室,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与其他同志有接触和交流。
    在陈克带着梅川上义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宋教仁、北一辉、胡汉民三人脸色都不好看。这不是他们决定不给陈克好脸色看,根据进门前接待人员的介绍,宋教仁与胡汉民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冲突。
    梅川上义已经是凤台县农业局局长。人民党对日本同志也没什么歧视,对外国人的玻璃天花板总是有的,不过仅限于党政与行政高级职务,例如没有日本同志得到省级职务。倒是军队里头,黑岛仁等几名从事军队工作的同志已经到了师级干部。毕竟军队里头看军功,躲在后面的家伙是得不到晋升机会的。只有敢打敢拼,战斗在第一线的军队同志才能得到认同。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或许会当叛徒,却很难想像会成为间谍。
    得知了眼前的梅川上义是日本人,北一辉已经有些激动了。而梅川上义现在的官职听着也不低,这让北一辉对人民党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
    宋教仁按照事前的准备说道:“陈先生,我们有一个建议。咱们各个革命党联合起来,先夺下南方各省,推翻满清之后,我们要求实施议会制,由国会掌权。若是人民党愿意,我们华兴会和同盟会共同推举陈先生为大总统。”
    介绍完了想法,宋教仁、黑岛仁、胡汉民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陈克。梅川上义是被强拉的接待员,他万万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如此的“大事”。他疑惑的看着陈克,心中对自己是否该听这些东西困惑不解。
    此时,众人听陈克说道:“我们人民党从来不畏惧发动革命战争,不过我们本身反对无意义的战争。既然所谓的全国议会今年就要召开,那我们不妨就给他们一个机会么。如果他们一定要给满清陪葬,我们人民党也是不会客气的。”
    胡汉民脸露嘲讽,“如果这些人决定推翻了满清,以现在提出的联省自治的总统制,袁世凯先是窃取了满清的政权之后,又要窃取国家的总统么?不知陈先生又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们现在全力推动的就是推翻满清,袁世凯若是支持满清继续存在,那不用说,我们一定会全力消灭他的。至于满清完蛋之后,袁世凯是不是当政,我倒觉得应该政治解决。我前面说了,我们人民党愿意发动推翻满清的战争,这也是我们人民党的义务。不过推翻了满清之后,我们人民党却不愿意发动军阀战争。为了一己私利而发动战争,我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政治的问题,就应该政治解决。”
    胡汉民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宋教仁却开腔了,“不知陈先生是支持总统制还是支持政党制?”
    “我们根据地实施的是人民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陈克朗利的给出了明确答复。
    宋教仁尽管变了脸色,却远比胡汉民更有修养。他详细的询问了陈克关于这个人民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到底是什么制度。
    听陈克讲完,宋教仁先是沉默,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陈先生支持的是一党独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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