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岳王会与人民党打起交道开始,章瑜就不怎么看得起岳王会。而且对陈独秀,章瑜有种强烈的厌恶感。这不仅仅是章瑜一个人的态度,人民党里头,包括整个根据地里头的政府干部与工作人员,大家的认识逐渐趋于统一。凡是不劳而获者,都可以归于敌人行列。
    岳王会自己认为曾经给了人民党“天大的帮助”,但是在人民党干部眼里头,岳王会就是群靠着人民党的力量胡作非为的混蛋。不过大家都很忙,没空去想那么多,而章瑜由于工作的原因不得不与岳王会经常打交道。他不得不去关注自己看不上的岳王会。
    章瑜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哪怕是主动向陈克请缨,而且最终出任安庆市长一职之后,章瑜也不认为自己在同情心方面有丝毫的长进。他没有对岳王会下手,一来是陈克交代过,岳王会好歹是地头蛇,让岳王会存在更有价值。二来陈独秀自打回到安庆之后倒也开始整顿岳王会的作风,虽然那整顿在章瑜看来就是扯淡,不过好歹岳王会不再随便拖人民党后腿了。
    现在陈独秀一副虚心请教的神情跑来找章瑜,章瑜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了训斥陈独秀的想法。这倒不是他对陈独秀或者岳王会的看法有了什么改变,章瑜依旧认为岳王会不成器,陈独秀是个不合格的领导者。如果非得说有什么变化的话,章瑜觉得自己居然能够理解陈独秀在内的这些“革命者”。
    陈独秀不知道章瑜的真正想法,他只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章瑜那种隐隐的不满。尽管有着这种不满的情绪,章瑜说话的时候却是一种真正的劝告与解释,丝毫没有刁难。这种坦荡的举动让陈独秀对章瑜有些佩服。他说道:“章市长,人民党的功绩我很佩服,我很想希望岳王会能与贵党一样。”
    若是以前,章瑜听到这话之后就算是没有立刻骂出来,至少心里头也是暗骂。若是岳王会成功了,那还有人民党什么事情?现在章瑜不仅不想骂,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先生,你是看中了我们人民做到的事情,若是真的让你把我们做过的事情重来一遍,我个人不太认为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独秀最想知道的就是人民党具体执行过程,看章瑜有介绍的意思,陈独秀立刻两眼放光。“这可未必。”
    章瑜本来想把人民党这两年的辛苦工作说一说,不过他又觉得这毫无意义。陈独秀若是听了之后,只怕第一想法就是去找个发水灾的地方试试看。其实人民党的崛起过程中,安徽水灾固然起了极大的作用,不过就算是没有这场水灾,陈克和同志们依旧会成功。想到这里,章瑜觉得自己还是犯了错误,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想对陈独秀介绍人民党的工作,只是想通过陈述自己辛苦的工作获得心理上的成就感而已。
    整了一番思路,章瑜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想法拉回到现实中来,“陈先生,我现在想问你一件事,你这次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听听我们人民党的历史,我可以找个老战士让他给你说。凡是我经历过的,老战士也都经历过。”
    陈独秀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的心里头更加失望。即便是决定真心投靠人民党的现在,一旦有了了解人民党经历的机会,陈独秀还是不想放过。这经历里头包含着成功、胜利、荣耀、以及无限的未来。任何有志建功立业的人都不会放过了学习“成功学”的机会。如果陈独秀不是真正认识到岳王会与人民党差距过大,他也不会被迫放弃自己集团的利益。
    强行按捺住心情,陈独秀说道:“章市长,我这次来是想谈谈岳王会加入人民党的事情。”
    “你有能力让岳王会加入人民党?”章瑜忍不住脱口而出说了实话。
    “……”陈独秀一时竟然无话可说,章瑜的实话让陈独秀觉得极为尴尬。章瑜说的是事实,岳王会上上下下都是想学人民党的成功,但是大家根本就不想放弃得到手的东西。
    “那章市长有什么看法?”石德宽看情况不对,他插话进来。石德宽是真心想加入人民党,他在岳王会里头级别低,反倒没有那么多顾虑。
    章瑜看着石德宽上下干净的衣服,他笑道:“石德宽同志,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加入我们人民党,还有几个人我觉得也行。不过剩下的绝大部分,我不认为他们可以加入我们我的组织。大家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听到章瑜对自己的认可,石德宽心里头一阵轻松,他一直觉得人民党很对自己的脾气,却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对自己的脾气,石德宽问道:“这区别到底在哪里?”
    “你们岳王会革命的理由是什么?”章瑜问。
    陈独秀对岳王会的宗旨从没有忘记过,他答道:“盖岳武穆抵抗辽金,至死不变,吾人须继其志,尽力排满。”
    章瑜点点头,这时代的革命党都一个熊样,除了“大义”之外他们就什么都没了。章瑜也烦了,身为安庆市长,他的工作每天堆积如山。和陈独秀这么扯淡只是耽误工作而已。
    “我这么说,陈先生。你们岳王会现在要加入我们人民党,我不能同意。因为你们这帮人是想来当大爷的。让你们收税,你们敢给我玩贪污。让你们干体力活,你们觉得屈了材。让你们干政府部门的工作,你们就要对百姓横加指责。你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一个结果,让百姓承认你们能干,承认你们有理想有道德。然后心甘情愿的把你们推上高官的位置……”
    陈独秀觉得章瑜未免太刻薄了,正想反驳,章瑜挥抬手阻止了陈独秀说话的想法,“陈先生,你啥也别说。我就问你个问题,你们岳王会想在安庆市承担哪方面的工作?”
    “这……”陈独秀也没想好,最近除了看守湖北新军家属的营地之外,岳王会其实没干过什么工作。
    “若是没想好,我也觉得要给你们工作机会。安庆市的市政卫生工作我想让你们负责起来。”
    “市政卫生?”陈独秀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市政卫生就是打扫街道,运输垃圾,特别是要清理厕所。在陈独秀看来,这是一个相当低贱的工作。若不是人民党的干部战士也亲自做这些工作,陈独秀会当场拒绝章瑜的要求。
    “想加入我们人民党,就得经过考验。你觉得打扫卫生,掏粪坑丢人么?在凤台县的时候,陈主席亲自带着我们扫地,掏粪坑。我们人民党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扫过地,掏过粪。”
    陈独秀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章瑜,这话的可信度其实不低。虽然没见章瑜亲自掏过粪,但是陈独秀不止一次的见过章瑜亲自带着战士们在街上扫地。只要没有紧急的工作,章瑜都会按时带头清扫安庆市市政府门面的街道。
    “干还是不干。”章瑜问。
    “若是作为政府人员,我们可以干。”陈独秀划出了最后的底线。若是没有政府人员这重身份,陈独秀知道自己绝对说服不了岳王会的同志干这些“低三下四”的工作。
    “那我们安庆政府先雇你们三个月,这三个月是考察期。你们要是能通过这三个月的考察,那就可以长期聘用。若是不合格,那么以后岳王会被辞退的人员我们就不承担任何责任了。”章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早就想把岳王会的人踢出安庆了,如果岳王会就这么抱团赖在安庆,章瑜还得每天提供粮食给他们,若是他们选择成为政府雇员,那就简单的多,不合格的人就可以让他们滚蛋。
    “你们人民党就是这么对待革命同志的?”陈独秀感觉到这个陷阱。
    章瑜笑道:“我不要求你们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只要求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要求你们把自己当成普通的老百姓,老老实实的工作,生活。陈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认真生活很容易?”
    陈独秀的确觉得认真生活很容易,他也干脆点头承认。
    “认真生活一点都不容易。”章瑜答道:“生活就是要吃饭,要穿衣。要学习,要劳动,要休息。但是这个时代,想这么生活其实很难很难。要吃饭你得先有地种出粮食来,百姓们本来就没有多少地,加上一亩地只能收个一百多斤。遇到个天灾什么的,百姓们得饿死。要穿衣就得有布,百姓们能买得起布么?要学习就得有学校,现在的中国能提供这些学校么?农村想找个能稳定挣钱的营生可不容易,不是你想工作就能工作的。至于休息,休息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工作生活,百姓们手里没活干的时候往那里一坐就开始发愁,明天的饭从哪里来?没有能确保的工作,就根本没有休息……”
    “所以我们才要革命……”陈独秀打断了章瑜的话。
    “革命?你现在能让老百姓能够吃饭,穿衣,上学,休息,这就是革命。这就是我每天和同志们绞尽脑汁还干不好的事情。陈先生你张嘴就说革命,闭嘴也说革命,只要不牵扯具体的工作,你们什么都能想,什么都能说。一牵扯具体工作,你们就推三拣四,不是头疼就是蛋痒。这就是人民党和岳王会最大的区别。”
    “那总得有人打仗啊。”陈独秀最大程度压制着自己的不满,说出了他希望承担的工作。
    “你们想从事军事工作?”章瑜问道。
    “是。”陈独秀答道。
    “可以,但是我话说头里。打仗就要服从纪律听指挥,我让你们打仗的时候,你们可别说我章瑜借刀杀人。”
    “一言为定。”陈独秀觉得达成这样的协议,总是能向岳王会的同志交代了。
    “不过,就算是你们从事军事工作,你们还得打扫卫生。”章瑜跟着说了一句。
    听了这话,陈独秀突然想起,人民党的部队每天还是要打扫卫生,掏厕所。他又想了想,他所见过的人民党部队,貌似没有任何人可以避免这些工作的。这也是岳王会最看不起人民党的地方。
    “这样,陈先生你回去之后再讨论一下,看看你们肯不肯老老实实的工作生活。你们要是肯老老实实的和我们一样工作生活,那就再谈,要是你们不肯,我们也没法子接纳你们。另外,石德宽同志,你要是愿意到我们人民党这里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安排工作。”
    石德宽为难的看了看陈独秀,他若是现在就跟了人民党,这意味着他脱离了岳王会。这是要背上“不讲义气”的名声。石德宽还不能接受这样的名声。
    “石德宽同志,如果你觉得名声很重要,那我也不勉强你。”章瑜笑道。
    “我……,我现在就愿意来这边工作。”石德宽连忙答道。
    “那就这样,陈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章瑜下了逐客令。
    等陈独秀离开了市政府,章瑜安排石德宽到警察部门工作。石德宽在岳王会里头从事检查工作,章瑜知道,岳王会能够维持现在的纪律,石德宽功不可没。这也是章瑜为什么愿意接纳石德宽的原因。安庆的城管部门缺乏干部,石德宽这种不讲情面又熟悉安庆市区情况的外地人,反倒是领导城管部门工作的合适人选。
    捞到了一员大将,又和陈独秀摊了牌,章瑜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他满意的靠在椅子上,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安庆地图。章瑜能够成为安庆市长,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陈克认为章瑜有可能拥有指挥一个战略方向的能力。湖北新军肯定还要出动,陈克也不能把一个团放在安庆,章瑜的指挥能力水平高低对这条战线意义重大。
    尽管希望章瑜能够发挥出实力,但是陈克依旧给了章瑜自由放弃安庆的权限。对这点,章瑜很是感激。他不想与湖北新军硬抗,所以灵活的指挥权限对于军事指挥官意义重大。
    盯着地图看了一阵,章瑜依旧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完成战略构想。想让湖北新军停在安庆附近,硬抗是不行的。不说别的,单单水路上就不可能抵挡住湖北新军水军的炮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湖北新军内部出问题。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章瑜让人把政委鲁正平叫回来。
    鲁正平正在安排那些湖北新军的“解放战士”,现在面临湖北新军的进攻,鲁正平也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这些“解放战士”。既然这些“解放战士”已经决定投靠革命,鲁正平就要求这些他们先剪了辫子。他本以为这些“解放战士”会犹豫不决。没想到“解放战士”竟然毫不在意的同意了。
    剪了辫子之后,鲁正平他安排新同志住下,并没有询问湖北新军的内部情况。这样体贴的做法让士兵们非常感动,“鲁大人,我们想把湖北新军的事情告诉您。”这些战士主动要求提供情报。
    “同志们,我首先要求你们一件事。”鲁正平说道。“解放战士”们立刻立正,等待鲁正平训话。
    “在我们人民党里头,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平等的。部队里头都互相称呼同志,我叫鲁正平,你们可以称呼我鲁正平同志,也可以叫我鲁政委。却不能叫我什么大人。这点请你们一定要记住。”
    听了鲁正平的话,新战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在战俘营的时候也是知道这些的,不过他们总觉得那是人民党自己内部的事情,当时不少人还笑话人民党不懂尊卑。没想到对自己这些新兵,人民党也如此平等对待。新战士们感觉很不对头。
    “关于我们人民党的军队纪律,我们有一首军歌,叫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觉得大家今天也不用学别的,先跟着我们的文艺委员把这首歌学一学,尽快会唱。你们要怎么做,这首歌里头都唱的很清楚。”
    这年头新军里头也有军歌,而且关于纪律方面的内容也会编成歌曲来唱。至少北洋军就是如此。刚安排了新战士开始学歌,通讯员就来找鲁正平。把新战士的工作交给文艺委员和生活干事,鲁正平就赶回了市政府。
    简单的介绍了新战士的情况,鲁正平做了一个小总结,“新战士看着都挺朴实的,资料上说湖北新军多数是良家子弟,应该是真的。”
    “咱们不要对这些人期待过高,他们能成为合格的战士就行。”章瑜交代道。
    “章市长不想利用这次遣返的事情么?”鲁正平有些不解。
    “现在咱们介入的话,意图太明显。反倒会起反效果,陈主席来信的时候专门说过此事。”章瑜说道。
    鲁正平侦察兵出身,侦察兵是最有胆量,也是最有进攻精神的部队。即便是知道陈克的安排,鲁正平也不希望这么被动。他同样希望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能够有更出色的表现。
    “我不想主动放弃安庆。”章瑜说道。听了这话,鲁正平的眼睛就亮了。章瑜一直没有对战争发表过什么意见,看来现在章瑜终于要打破一直以来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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