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克告知湖北新军即将来镇压“安庆革命”的时候,秋瑾的第一感觉居然是一种“不真实感”。秋瑾对于战争并没有思想的准备,她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安庆战役的那个夜晚,秋瑾在女学照顾着胆战心惊的女学生们。学校外面的枪炮声,呐喊声,惨叫声,还有学校里面女学生们的哭泣与惊叫声,都给秋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第二天残留在空气中的硝烟与鲜血的味道,还有战争给安庆城留下的伤痕,都让身为革命党的秋瑾看到了战争。
    但是到现在为止,秋瑾对于战争依旧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听陈克告诉她,湖北新军已经出动,新的战争即将爆发,秋瑾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也曾经对着地图和光复会的其他干部们讨论过。,必然会顺流而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岳王会据守的安庆,而不是光复会占据的池州。但是这仅仅是纸面的考虑。池州距离安庆没有多远,如果湖北新军攻打安庆受挫,转而进攻池州的话,那么光复会并不能指望得到岳王会的支援。
    “文青,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秋瑾紧张的问道。
    陈克想了想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们在湖北的情报机关得到的消息。不过具体的时间会是什么时候,我们也不清楚。估计湖北新军最晚也会在一个月内出动。”
    这不是陈克故意卖关子,而是他真的不知道。人民但的情报系统并不算“强大”,陈克认为情报系统的目的是收集各地的基本情报,例如粮食价格,供应水平,各地官府名单,驻军的位置、数量、装备。进入工业化时代之后,情报体系更多是对敌人的基础设施已经民情有详尽的了解。至于所谓的“机密情报”的比重反倒没有那么大了。由于战争的强度和烈度的不断升,以及整个社会的构成更加紧密化。新的情报系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而且陈克现在也没有时间和人脉去“打入敌人内部”,他只能组建一个简单的情报系统。
    当然,陈克甚至不能对秋瑾明说,这个情报系统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经济。根据地经济是工业化的组织模式,也就是说,根据地生产出来的产品是为了“交易。”长江沿岸的武汉和芜湖都是通商口岸,陈克建立情报系统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些地区有效的投入商品销售,赚取盈利的。
    秋瑾很明显没有认识到陈克回答里头隐含的诸多信息,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里面。
    “一个月内?”秋瑾先是下意识的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腿,然后又站起身来,在陈克的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陈克办公室内的中国,她连忙扑过去,对着地图研究起来。
    秋瑾的表让陈克很是失望,这种表现是不是可以称为“临时抱佛脚”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秋瑾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会让陈克很为难。
    果然,秋瑾研究着地图,神色是越来越激动,她猛的扭回头,眼睛紧盯着陈克,“文青,你要帮我们!”
    听到这话,陈克忍不住低下了头。他心里面想,这可不是借钱啊,秋姐姐。你肯定是要我帮你守住池州,进而让我帮你把革命搞成功。我凭啥帮你啊?我有这能力的话,我当初何必把池州让出来。
    想到这里,陈克觉得自己必须实实在在打消秋瑾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抬起头,看着秋瑾充满期待的双眼。“秋先生有什么打算么?”
    秋瑾并不知道陈克的想法,她完全按照自己现在最本能的想法大声说道:“文青,你要出兵帮我。”
    果然如此啊,陈克心里头叹了口气,他问道:“秋先生,你觉得有多少部队才能打赢这场仗呢?”
    秋瑾丝毫没有听出陈克话里头那坚定的拒绝,听了陈克的询问,她甚至以为陈克这话是表示同意借兵的意思。秋瑾脸当时就露出了兴奋的光彩,“我要五千人。不,七千人。只要有七千人,不仅可以打退湖北新军,我们甚至可以攻打芜湖去。”
    听到这话,陈克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己根本就不该让秋瑾生出幻想来。如果是人民党的干部,听到自己的话立刻就能知道这是坚定拒绝的意思。自己习惯了和同志们说话,对于秋瑾又素来很尊敬,所以心一软就没有把话说明白。既然翻了第一个错,就绝对不能犯第二个错。陈克硬起心肠,冷静的说道:“秋先生,我现在一兵一卒都拿不出来。借兵的事情,不要再提。”
    “什么?”秋瑾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这样回答。她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眼神里面都是震惊。
    彻底拒绝的话说出来之后,陈克反倒轻松了,他接着说道:“我们根据地自己还极为缺乏部队,根本没有兵力支持你们。所以,我想让秋先生现在就动身回池州,告诉陶成章先生和徐锡麟先生,既然你们兵力缺乏到居然想和几百里之外的我们借兵,那就干脆不要和湖北新军正面作战,立刻带兵搜刮了池州城后撤回江浙一带。如果撤得晚了,你们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这点子兵力也会浪费掉。”
    秋瑾被陈克的话给气坏了,她这些天在根据地亲眼看着人民党的庞大势力,数以万计的部队以及百万服从的百姓。这都是秋瑾梦寐以求的革命。自打夺取了池州之后,光复会也在池州城开始尝试着自己的革命统治。陶成章、徐锡麟以及秋瑾整日里忙碌着。众人面对的局面简单的形容就是“士绅不买账,人民不服从。”
    尽管光复会也组织讲演,邀请头面人物谈话。告诉他们一个新的革命政府建立了。推翻了满清之后,池州城的百姓们都能够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士绅和百姓们对光复会的努力报以“逃亡”的方式。尽管光复会设了门卡,每天都有人试图逃出池州城去。到秋瑾动身来凤台县之前,池州城内剩下的人口不到原先的七成。留在池州城的人大概是两类,一类是家大业大无法逃走的,另一类是一无所有没必要逃走的。
    光复会内部讨论此事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共识”,没有人口就无法组织起规模更大的军队,更有规模更大的军队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管理和防御,没有有效的管理和防御就更加无法阻止人口外逃。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陶成章之所以派遣秋瑾前来凤台县,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得到人民党的人力支持,至少希望指导人民党是怎么组织自己的根据地的。
    陈克现在给出的建议符合了光复会对池州现状的认知。只有一点是不同的,光复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保住池州。而陈克的建议则是彻底放弃池州。对陈克的建议,秋瑾几乎是厉声呵斥道:“我们绝对不会放弃池州!”
    “秋先生,你想打倒满清么?你真的想打倒满清么?”陈克问。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革命当然要打倒满清了。”秋瑾的声音更加尖锐了。
    “那我问你,你觉得你们是在池州被满清彻底消灭好呢?还是离开池州,让满清觉得如鲠在喉好呢?既然光复会曾经占领过池州,光这份名头,就能让满清觉得胆战心惊,你们只要还活着,没有被满清抓到。他们就夜不能寐。这两样比较起来,哪一样才是对满清的真正打击?而且你们的队伍经过这么久的整顿,比以前强出去可不是一点半点,有这么一批核心,能够攻打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打不了大城市,你可以打小县城么。满清今天被你们打,明天被你们打。大兵一动,消耗极大。不说别的,光在路花费的军费就能让满清破产。”
    秋瑾实在没想到陈克居然提出这么一个稀奇的观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说法来。
    “秋先生,满清只要打下安庆和池州之后,肯定就要打我们根据地。你是决定现在就动身去通报消息呢?还是准备留在我们根据地和我们一起打满清呢?你今天就要给我一个结果,我好确定是否派人送你回去。”
    “文青,你担心满清打凤台县么?”听了陈克的话,秋瑾才想到了这点。
    “满清不会放过你们,他们能放过我们么?”陈克笑道,“我们马就要开会了,我没事件再说那么多,秋先生你好好考虑一下。”
    把秋瑾几乎强行给送出去之后,隔壁早等得不耐烦的军委的同志见陈克走进了会议室,柴庆国立刻问道:“陈主席,你觉得安庆那帮人能撑多久?”
    陈克笑道:“若是咱们守安庆,那就不是撑多久,而是满清能撑多久的事情。若是安庆那帮人,我就不得而知了。这得问蒲观水同志了,他对新军熟悉。”
    柴庆国根本就不在乎安庆的事情,他接着问道:“那么咱们怎么对付满清的围攻呢?”
    陈克笑道:“庆国,十六字诀你给我背一遍。”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敌疲我打。”这是军校的基本教程,柴庆国流利的背诵了一遍。然后才继续说道,“陈主席,这都是常理啊。靠这个能打得过满清么?”
    不仅仅是柴庆国,其他的军委同志们也都盯着陈克。大家可没有陈克那种基于历史的见识,理论联系实践的能力还是不够。虽然在安庆大获全胜,大家都觉得自己能打的过满清军队。但是陈克以前就多次强调,在野战中清军的实力未必在工农革命军之下,当想到几万清军将要大肆围剿根据地的时候,军委的同志没有人能够保持平静心态的。
    看着同志们焦虑的神色,陈克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向大家阐述自己当时没有说清楚的一些问题了。
    “同志们,这次会议将是一次绝密会议。既然是绝密会议,保密章程我想大家应该知道。”
    听陈克这么一说,军委的同志们脸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这么久以来,军委只有一次,也就是攻打安庆的战役中提出过如此的要求。既然陈克再次提及这个保密级别问题,这就意味着陈克已经有了一套全面的计划。对于陈克的战略策划能力,众人都是非常有信心的。
    看大家都已经确定了这次军事会议的保密问题,陈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当时发动安庆战役,首要目的就是获得我们自己的战略主动权。满清政府是一个极其邪恶与龌龊的政府。他们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就是热衷于跳动省际之间的矛盾。他们希望每个省都把临近的省份看成敌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不团结,这样就不会形成合力来对付满清政府了。”
    同志们都听陈克讲过这件事,现在陈克重新提及此事,不少同志已经有些隐约感觉到陈克到底要说什么了。至少华雄茂、柴庆国、严复、章瑜已经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现在安徽新军已经不复存在。根据地周围的满清驻军也已经被一扫而空。满清派来军队只可能是外省的部队。这就是说,在这些外省的部队打到咱们根据地之前,首先要祸害的就是安徽本地的百姓。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再加满清刻意弄出的各省之间的矛盾,你觉得满清这帮外省匪兵一路之会怎么祸害安徽本地的百姓?”
    大家本来已经有这种隐约的感受,现在听陈克这么一说,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是蒲观水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异议,“我在北洋新军待过,北洋的待遇可是很不错的。军纪也算是可以。若是北洋新军前来的话,我觉得未必会如此祸害百姓。”
    对蒲观水的这种担心,陈克笑了笑,“北洋新军可能不太祸害安徽的百姓,问题是北洋新军出动一次得多少钱?满清有钱么?他能动用多少北洋新军从河北和山东一路打到咱们根据地来?他们的数量绝对不会太多。咱们是可以对付得了小规模的北洋新军的。其他各个地方的新军可没有北洋直隶的财力,他们必然会在安徽掳掠一番。大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听了这话,包括蒲观水在内的同志们都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再回到十六字诀。十六字诀有一个没说出来的要点,就是情报问题。满清的情报来源是支持他们的官员、士绅,还有其他被他们收买的势力。而且满清在这方面做的还很差。当满清的匪兵们进入根据地开始祸害百姓之后,他们已经自绝于人民了。人民绝对不可能站到满清那边去。没有了人民的支持,满清的部队就是瞎子聋子。而我们人民党呢?我们能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大家心里面应该有数。所以咱们可以运用十六字诀,而满清的部队就绝对做不到。”
    军委的同志们开会前已经得知满清开始军事行动,大家心情都颇为紧张。听完了陈克的分析,同志们心中的担忧已经消散了大半。严复忍不住赞道:“听文青这么一批讲,果然是舟中之人尽为敌国。”华雄茂与蒲观水立刻点头称是,他们对严复的评价相当的赞同。这几个人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都读过《史记》的,严复引用的是吴起对魏武侯说过的一段话。
    柴庆国可没有受过这么高深的文化教育,原本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柴庆国对陈克的看法并不太好。而且从保险团时代开始,部队的待遇也是相当的艰苦。可自从抢种抢收完成之后,柴庆国对陈克就服从了很多,特别是陈克努力推动的安庆战役大获全胜之后,柴庆国对陈克的态度变化很大,从原先只是勉强合作的态度变成了坚定的支持。他听不懂严复的话,但是柴庆国依然很是兴奋,“我们现在就赶紧发动部队,赶在敌人进攻之前帮助根据地的百姓把春耕完成了。”
    这其实是陈克最想听的话。柴庆国提出让军队尽快帮助百姓完成春耕,其实隐含的也有让部队迅速进入备战期的意思。
    人民是最务实的,不管你嘴怎么说,实际行动中是不是真心站在人民的利益角度去考虑,人民一眼就能看穿。这也是陈克带着同志们到了根据地之后甚至不敢进行过于理论化教育的原因之一。马克思主义很伟大,共产主义理想也很崇高,陈克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把这个当作政治的绝对正确性,这本身就违背了马克思相对真理的论述。
    现在根据地面临的问题首先是通过推行新制度来发展生产力,土改、重新分配土地固然可以解决“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但是人民要的是能吃的更多。如果不能提高生产力水平,让人民的日子过的比原来更好,那么推行土改过程中的受益群体数量依旧是非常有限的。灾年已经过去,再如同去年一样强行榨取劳动力的模式从根本就无以为继了。想投入更多的劳动力,除了通过新式农具的推广之外,就只有靠革命的军队来提供足够的支持。
    陈克在军队建设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军队内部强制推行的知识教育不是要搞出一只拥有“高学历”的军队出来,而是要让这支军队本身拥有更强的生产能力。土木工程也好,组织纪律也好,军队这些能力的提升意味着生产效率的极大提高。这才是人民党拥有的真正力量。
    在接下来就要展开的战争中,如果没有人民的支持,就没有人民党的未来。而想得到人民的支持,人民党以及人民党指挥的工农革命军必须让人民得到收益。有人会说人民短视,但是陈克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人民吃了几千年的苦,受了几千年的罪。如果没有这种短视,人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人民党既然以解放人民为自己的根本宗旨,那么人民党就有义务承担这种辛劳与苦难。这种敢于承受苦难的自觉是人民党人该有的觉悟。
    “那么军委就把帮助春耕的事情抓紧完成。包括部队的农场也不能松懈。”陈克下达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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