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十王亭。
    这十王亭向来是八旗旗主议政之处,近年来政事繁忙,一些朝廷重臣也得以参与。故此时亭中有多尔衮、代善、阿敏、阿济格、多铎、范文程、鳌拜、索尼等八位,加上皇太极与豪格,正好十人。
    “皇上,正如儿臣先前所言,这几个南蛮恃勇横行,污蔑我满清先祖圣贤,打伤我满清百姓,被儿臣捕获之后加以问询,竟是明朝派来的奸细。实是罪不可恕,依大清律令,当即刻问斩,儿臣请皇上准奏。”豪格单膝跪地,拱手向皇太极说道。
    皇太极微微皱眉,似有些困惑,眼光瞥向一旁多尔衮,问道:“十四弟,这满汉通商之事一向由你负责,此事你可知晓?”
    多尔衮仓惶跪地,道:“皇上明鉴,微臣曾于鸿雁仙子处闻及此事,据鸿雁仙子之言,此事乃是由于茶博士口无遮拦所致,原是寻常斗殴,亦无人损伤……只是不知那几名汉人竟是奸细,想必是豪格太子正气凛然,明察秋毫,这才使宵小无处遁形。微臣无能,还请皇上与太子共同定夺。”
    豪格听得他话语间将自己大大捧了一把,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微觉得意,目光望向皇太极,却见皇太极脸色阴沉,目光不善。一时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言道:“皇上……此事不敢劳您费心,还请交由儿臣处理……”
    “不用了,此事如当真涉及大明,朕自要亲自过问。”皇太极将豪格话语打断,随即向多尔衮道:“将鸿雁仙子宣来,朕有话要问她。”
    豪格一听,心下焦急,他之所以将此等小事闹到大堂之上,实有自己打算。由于满汉通商之事乃是多尔衮一力促成,因此皇太极对多尔衮诸多嘉奖。此刻他硬将那几名汉人保镖说成奸细,乃是借此否定多尔衮最大政绩,令其失宠,从而稳固自己地位。
    现下皇太极不知为何,居然要亲自调查此事,而且询问的又是自己不久前得罪过的鸿雁,如此一来,自己先前那一番言语岂非当场拆穿?更重要的是,只怕从此以后,皇太极对自己的信任便要大打折扣,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豪格念及于此,刚想出言相劝,但转念一想:“反正那几名汉人已被折磨得昏昏沉沉,断然无法出面作证,鸿雁纵然尖牙利齿,也是空口无凭,更何况我还有那几人手印画押。她毕竟是外人,父皇岂会信她而不信我?”
    这般一想,当下也不抗议,静候在侧。过不多时,鸿雁身影自远方飘然而至,向皇太极一揖,道:“皇上,鸿雁参见。”
    鸿雁得皇太极封为圣女,故见了皇太极无需跪拜。皇太极微微点头,道:“鸿雁,豪格向我奏报了一起汉人作乱之事,据多尔衮所言,你对此事知之甚详,可否说来听听?”
    鸿雁目不斜视,当即说道:“皇上,那是三日之前,本宫有事外出,路过一茶馆之时,忽听其中喧闹不绝,入内一瞧,便见到数名汉人正与数十满人打斗,双方各有轻伤。我生怕再打下去有伤满汉和气,便将双方一齐制住。向旁人询问详情,原来是那茶博士说了一通岳武穆全传,引得满人百姓群情激愤,这才大打出手。”
    皇太极面色凝重,道:“照你所说,此事乃是寻常斗殴,并非奸细作乱?”
    鸿雁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皇太极转向豪格,严声道:“你还有什么辩词?”
    豪格出列拱手道:“父皇,鸿雁仙子所见浮于表面,并不知内情。儿臣将那几名汉人严刑拷打,那几人苦熬不住,已然尽皆认罪。”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张黄纸,将之摊开,递到皇太极面前。
    众人尽皆向那几张纸望去,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写着满文,在纸张底部按着几个血手印,看来算是画押。
    在场之人皆是沉浸官场许久的老狐狸,一看便知此乃是打晕犯人后强行画押所成,与其说是认罪书,不如说是抗议书。皇太极如此精明之人,此事怎能骗得过他?
    皇太极扫了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拿下去吧。”
    豪格见他并无异议,心下甚喜,忙将纸张收好,向鸿雁轻蔑地一瞥,面露冷笑。
    皇太极沉吟片刻,又向豪格问道:“那几名犯人只怕已被你打得不成人形了吧?朕要亲自审问,估计是啥也问不出来了?”
    豪格尴尬一笑,道:“秉父皇,这几人口风甚紧,儿臣若不施重刑,怕是撬不开口。”
    皇太极闭起双目,长吸一口气,接着重重一哼,道:“诸位爱卿,可有高见?”
    诸人知道此事涉及多尔衮与豪格之争,稍有不慎,便是后患无穷,一时不由面面相觑,心思急转,过得片刻,阿敏出列道:“皇上,此事……甚是重大,臣不敢唐突,还请皇上定夺。”
    此言一出,代善等旗主纷纷附和,皇太极始终面无表情,待众人停口,他转向范文程,道:“范卿,你一向明辨是非,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范文程双手笼袖,深深一揖,道:“秉皇上,臣有一事想向鸿雁仙子请教。”
    皇太极望向鸿雁,鸿雁朱唇轻启,道:“范先生但问无妨。”
    范文程问道:“鸿雁仙子先前所言,曾在茶馆中听人说起此事经过,既然犯人无法开口,何不请那目击者出面作证?”
    鸿雁知泰迪擅自出宫,如若揭穿,定有不小麻烦,于是抿了抿嘴,道:“那人早就不知去向啦,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去?”
    豪格正担心萧贱现身作证,听鸿雁如此一说,当即放下心来,笑道:“你胡乱杜撰一证人出来,自是寻他不见。不过你大可找人冒充,胡扯一番,想我父皇英明神武,定不会受骗。”
    鸿雁神色冷漠,瞧也不瞧豪格一眼,竟似当他如空气一般。
    豪格也不在意,向皇太极道:“父皇,此事证据确凿,无可争辩,还请父皇准奏,将汉人奸细午时处斩。并希望父皇下旨,将汉人尽数逐出盛京,以免祸生肘腋,再起波澜。”
    余人一听,尽皆心惊,没料到豪格居然要以此事大做文章,欲破坏明清间来往。一时间,人人皆起了异样心思。
    自大明入贡以来,满清高层不仅从贡银中得到好处,更是自明清通商中大发其财,一年收入,远超以往打劫数年之和。加之巧手匠人、瓷器绸缎、戏曲诗词等物流入盛京,使整个盛京面貌一新,日子较以往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利当前,众高层心中,实是不愿与大明再动干戈。
    而此时豪格尚未登基,便已咄咄逼人,假如一旦由他当上天子,明清之间岂非又要开战?假若当真如此,众旗主损失之重,难以估量。
    正在众人皆鸦雀无声之际,忽然一名太监快步走来,在亭外一跪,道:“皇上,奴才泰迪,有要事求见!”
    众人目光齐刷刷向那太监望去,皇太极皱起眉头,道:“泰神医?你怎到了此处?难道侍卫没拦着你?”
    泰迪道:“奴才之事紧急,故不及等侍卫通报,用了轻功,将侍卫们甩开。”
    皇太极暗暗恼火,但这泰迪绝非等闲之辈,自己又欠他人情,于是沉声道:“你有何要事,说来听听?”
    泰迪重重磕了几个头,朗声道:“奴才自认有罪,特来向皇上请罪。”
    皇太极奇道:“你有何罪?”
    泰迪目不斜视,道:“三日前,奴才曾违背宫规,擅自出宫。”
    皇太极又好气又好笑,这太监不得出宫之规仅仅针对下级太监,高位太监早已阳奉阴违。只消出宫之时低调守法,也无人追究。没想到这泰迪居然将这项罪名扣到自己头上,当真自讨苦吃。
    于是他挥了挥手,苦笑道:“朕知道了,朕不追究,你下去吧,切记以后不可再犯。”
    谁知泰迪依旧跪地不动,继续道:“臣还有另一罪名。”
    皇太极不耐烦起来,他近来甚少上朝。没想到稍一露面,便麻烦不断,先是豪格,又是这泰迪。当下神色不善,道:“你还有何罪?”
    泰迪道:“三日前,奴才出宫之时,身边还带着福临殿下。”
    “什么?”皇太极一听,登时拍案而起,双目圆睁,喝道:“你……你……怎敢私自拐带皇子?”
    不光是皇太极,余人听了,也是一片哗然。这皇子出宫,皇上居然毫不知情,往小了说,这是擅作主张,往大了说,便是欺君罔上,甚至说是谋逆犯上,也非无稽之谈。泰迪此事本来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自己揭了出来,难不成他失心疯了不成?
    鸿雁也是满目不解,不知泰迪此举是何用意。
    皇太极目含怒意,缓缓坐下,道:“好一个泰迪,居然恃宠而骄,肆意妄为,你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泰迪老老实实地道:“奴才甘愿受罚,只是奴才之所以自承其罪,乃是想为某事做个人证。”
    豪格登时惊慌起来,叫道:“父皇,此人一派胡言,你莫要轻信……”
    泰迪轻轻叹气,继续道:“三日之前,奴才带着福临,乃是身处一茶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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