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宸妃逝去之后,皇太极逗留在庄妃处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往往十天中有七八天在永福宫中度过。旁人只道他感念爱妃,故将心意全数寄托于宸妃妹妹身上,故也并无意外,唯有几位稔熟皇太极之人心存疑惑,但慑于天威,也不敢起意探听。
    就连皇太极与大玉儿二位,也只道鸿雁仙法高妙,能令宸妃起死回生。
    真正知道真相的,唯有萧鸿二人而已。
    萧贱在永福宫中威望渐高,但满清祖规:太监不得干政,故他这位掌印太监也乐的清闲,不务正业,领了份闲职,滥竽充数。
    这份闲职说烦不烦,但也颇令人头痛。
    这闲职名曰:伴读。
    而伴读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庄妃之子:福临。
    这福临自幼不在庄妃身旁长大,只因庄妃使坏导致宸妃之子早夭,恐遭报复,便委托多尔衮将之好生照料。由于多尔衮乃皇太极亲弟,皇太极自是不疑有他,欣然允诺。
    福临在多尔衮羽翼庇护下长至两岁,因宸妃逝世,庄妃执掌大权,故将他重新接回宫中,陪伴在母亲身旁。庄妃素知晓萧贱之能,便将保护爱子之职交予萧贱手中。
    这日,萧贱正在屋中品茶逍遥,忽听屋外传来稚嫩声音,嚷道:“泰叔,泰叔,外外,外外。”
    萧贱颇感头痛,过不多时,一幼小身形奋力爬过门槛,摇摇摆摆向萧贱奔来,萧贱斜眼瞥去,只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福临。
    福临身后跟进来一名宫女,见着萧贱,诚惶诚恐地说道:“泰公公……奴婢看管不住主子,唐突了您……实是抱歉……”
    萧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无妨,做奴才的,哪能拦得住主子?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那小宫女如蒙大赦,忙躬身离去。福临也不客气,径直爬上萧贱大腿,嚷道:“泰叔,外外,外外。”
    萧贱愁眉苦脸,拧了一把福临那白嫩嫩的脸颊,道:“小祖宗,您这可是又要挖坑给我跳呀?奴才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带您出宫了,万一被庄妃看见,奴才这可是要脑袋搬家的。”
    福临小嘴一瘪,作势便要痛哭,萧贱慌了手脚,哀求道:“别别,小祖宗,小皇帝,啥都好商量,就是别哭,这样……我带你去御花园转转……”
    “不要,要去外外,外外!”福临双眉倒竖,狠狠叫道。
    萧贱武功虽高,心思又伶俐,但对这打又打不得,道理又说不通的蛮横小儿着实束手无策。当下长叹一声,道:“好,好,奴才带你出宫,但你可老实一些,莫要给我惹事儿。”
    “嘻嘻,好,嘻嘻。”福临笑逐颜开,一把爬上萧贱肩头,双腿搭在萧贱肩头,坐得稳稳当当,口中呼喝不断:“得得,驾驾。”竟似将萧贱当做一匹马。
    萧贱也来不及换衣裳,探视左右无人,迈开大步,飞檐走壁,神不知鬼不觉地跃出永福宫,朝皇城外遁去。
    此时虽是夏季,但辽东一向寒冷,满人早已养成晚睡晚起的习惯,因此街上行人不多。但福临几乎足不出宫,表现得兴奋异常,手舞足蹈,大声呼喝,所幸萧贱出得宫门便已给他换上一件富贵人家衣衫,倒也不甚瞩目。
    萧贱本就年轻,加之面容白嫩,倒似一书童。一路托着福临兜兜转转,在市集上买些小吃点心、新奇玩意儿,逗得福临哈哈大笑,总算将这小皇子安抚下来。
    临近正午,萧贱寻思着早些回宫,以免被大玉儿发现。但福临玩兴正浓,非要去茶馆听说书,萧贱好说歹说,总算与福临达成协议:听完说书便即回宫。于是两人便来到皇城附近新开的明风茶馆,点了午茶,静坐下来。
    这说书风气乃是自大明传来,也是近来满清民间富足,加之明清和平,故而颇受欢迎。来自大明的茶博士讲得都是些三国、水浒、隋唐等老本子,但对于清国百姓老说却是难得耳闻,听众往往听得兴高采烈,赏钱加倍丰厚。
    萧贱眼前这位茶博士口才上佳,伶牙俐齿,似乎脑子却不甚好使,居然说得是岳飞全传,此刻讲到岳飞大破铁车阵,打败金兀术,讲得是口沫横飞,满面红光。听众普遍为平民百姓,见识浅薄,一开始不知这金国便是满清,听到此时,听众中才站出一人,喝道:“说书的,你说这金兀术。可是大金国二祖,完颜宗弼?”
    说书的摇头晃脑,兀自洋洋得意道:“阁下倒也非不学无术之辈,是,这金兀术正是侵我大明江山,害我武穆冤死的完颜宗弼狗贼。”
    此言一出,茶馆里顿时群情激愤,一人破口骂道:“这厮不安好心,到我们满人地头上撒野,抽他丫的。”
    另一人道:“汉猪只知道口头上占些便宜,打起来全不是我们满人对手,居然还敢污蔑咱二祖,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叫骂声中,满人抄起板凳茶具,向那茶博士杀去。茶博士在众人围殴之中,连声惨叫,不一会儿便哀声讨饶。
    萧贱只道茶博士胆敢当面挑衅,应该有几把刷子,没想到那茶博士只不过徒有口舌之能,全然不堪一击,不由后悔没有及早出手阻止。但转念一想,这茶博士口不留情,自作自受,也该吃些教训。如此一来便即释然。
    谁知茶馆中尚有几名汉人,乃是来自关内的走镖汉子,本就是好勇斗狠之人,几杯黄汤下肚,一见汉人受欺,哪里还按耐得住?一名镖头大喝一声:“满狗,就知道人多欺负人少,大伙儿跟老子并肩子上!”说罢,众武师仗着身上有些武功,当即加入斗殴之中,与众满人乒乒乓乓地大打出手,不一会儿双方便尽数负伤见血,场面渐渐失控。
    福临毕竟年纪幼小,初时兴奋地鼓掌呐喊,但见动静越来越大,几如地震,不由吓得捂耳闭目,缩在一角。萧贱刚想出手阻止,忽然心中一阵激灵,忙戴起面罩。
    他刚刚遮住面目,便见门口传来一娇柔悦耳的声音,道:“大家也没多大仇,都给我个面子,暂且罢斗吧!”
    一道青光将茶馆笼罩,随即斗殴中所有人身上的衣物均随青光纠缠起来,将众人牢牢缚住,众人立时定住,你看这我,我看着你,情状滑稽已极。
    萧贱向门口望去,只见鸿雁衣袖飘飘,缓步自门外走入,双目中彩光流动,在茶馆中扫视一圈,蓦地她娇躯一震,目光停留在萧贱身上,凝视片刻,随后她露出微笑,轻移莲步,来到萧贱面前,道:“没想到泰公公在此,敝女班门弄斧,可要贻笑大方了。”
    萧贱干笑两声,道:“老奴正一筹莫展,要不是鸿雁仙子出手,只怕此地要出好几件人命官司,到时候京兆伊可要发愁了。”
    鸿雁轻笑回应,道:“泰公公谦虚了。”接着她将目光移到萧贱身后的福临身上,脸上微微色变,低声道:“公公,若本宫没有看错,莫非这位是……福临阿哥吗?”
    福临先前还害怕得不敢出声,此刻见众人如雕塑一般,又觉得好玩,登时对鸿雁这位美丽阿姨生出兴趣,当下拍手道:“是我,是我,你是谁呀?”
    萧贱眼看事情败露,忙低声道:“鸿雁仙子,在下之所以带小主子出宫,乃是事出有因……”
    鸿雁会心一笑,传音道:“知道啦!泰公公定是奉庄妃之命,带小主子体察民间疾苦来了,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说罢,她弓下身子,手指在福临颌下挠了一挠,福临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抓鸿雁手指,但鸿雁有心逗他玩耍,手指绕来绕去,与福临小手玩起了捉迷藏,福临抓之不住,但虽挫不挠,与鸿雁玩得不亦乐乎。
    萧贱不明鸿雁用意,也只好任由鸿雁胡来。正苦思对策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齐整脚步声。一男子声音喊道:“屋内众人听令,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不然莫怪我们刀剑无眼。”
    话音落下,门口立刻奔入数名镶黄旗士兵,均神情肃穆,手持兵刃。但一入茶馆,瞧见这等怪异情形,不由瞠目结舌,呆在当场。
    鸿雁舍下福临,来到士兵头子面前,柔声道:“这位大人,小女鸿雁,刚才恰巧路过此地,目睹此地情形。这场争斗双方均有错处,损伤也不严重,不如大人您高抬贵手,原宥则个?”
    那兵头早听过鸿雁大名,见她生得这般美貌,正如街头巷尾传闻一般,当下谄笑道:“鸿雁圣女有令,我摩细察怎敢不从?但我乃是奉京兆伊之命而来,毕竟不敢妄为。这样吧,我将这些人带回府里,稍加询问,便即放人,您意下如何?”
    鸿雁地位虽高,但根本毫无实权,耳听他这般说法,也无法反驳,只好点了点头,道:“有劳摩大人了。”说罢,她垂手而立,退在一旁。
    那摩细察扫视了一圈,指着萧贱,道:“先将此人拿下。”说完,一名士兵立即拿着枷锁镣铐,向萧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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