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三滴。
    甘甜的露水灌入口中,仿佛母亲的温暖**,令人忘却这世间的一切烦恼与痛苦,只留下深入骨髓的满足感与安全感。
    郭树临张开眼睛,发现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这黑暗是如此浓郁,以至于任何事物都仿佛融化于这黑暗之中,再也分辨不出。
    要不是不断有清凉的露水滴下,郭树临真要怀疑自己是否仍身处梦中。
    黑暗之中传来低沉的话语:“你醒了?”
    郭树临想要发声,但喉头却仿佛被烧灼过一般,火辣辣地疼痛,使得他一个词也说不出来,只好点了点头。但他刚刚做完这个举动,登时哑然失笑,这黑暗是如此深沉,对方怎看得见自己这番动作?
    谁知那人旋即说道:“既然醒了,那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郭树临一惊,急忙坐直身子,但手刚一触及地面,登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传来,使得他双手一软,整个人重重躺倒在地,直摔得脑袋发晕。
    那人声音中怀有一丝歉疚:“不好意思,忘了说了,你之前手掌被倒刺所伤,全是裂口,我为了防止你伤口发炎,以炎热真气烧灼了一下。现在你手还肿着,万万移动不得。”
    郭树临稍觉愤懑,但随即想到自己昏迷之前有性命之虞,定是此人相救自己才得以活命,于是平下心气,张口道:“谢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阁下有什么事情要相询在下?”声音沙哑,如同裂帛,与自己之前声音全然不同。
    那人缓缓道:“你是杨天辰门下弟子?”
    郭树临心道:“此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也不必隐瞒。”当下点了点头,道:“正是。”
    “约三年前,你可曾遇见过一名叫作鸿雁的女子?”那声音冷得像冰。
    郭树临一听这个名字,登时激动起来,但刚想出言,只觉得喉咙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当即侧过身子,大声咳嗽。
    那声音道:“你莫要激动,之前你怒发如狂,伤了肝脏经脉,是以喉头肿胀,难以发声。你只需轻声回答,便无大碍。”
    郭树临轻声道:“这个名字……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为什么?”那声音问。
    “前辈大量,请恕晚辈无法相告。”郭树临微觉有气,认定此人不应如此鲁莽,意欲挖掘自己心中隐秘。
    那人不再说话,蓦地郭树临眼前一亮,一支蜡烛燃烧了起来,使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目。
    “酒肆掌柜?是你……你救了我?”郭树临大惊失色,一激动,又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那掌柜点点头,道:“我与你们几人颇有渊源,无法见死不救。现下你的同伴在一安全的处所休息,等你伤势略微好转,我便指点你们相见。”
    郭树临感激地说道:“掌柜大恩,在下定铭记于心。只是不知掌柜尊姓大名,如在下得以脱险,必当报恩。”
    那掌柜犹豫了一下,道:“敝名柳盼逢。报恩一事郭少侠倒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如郭少侠找到了血龙门的所在,不知能否替在下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郭树临奇道。
    “柳敏诗。”那掌柜脸上忽而露出一丝温柔神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柳敏诗?好,在下义不容辞,只是不知该当向谁打听?”郭树临问。
    “你到得血龙门中,向血龙门光明右使萧颜询问便成。”掌柜说道。
    郭树临答应下来。随后盘膝而坐,运转内息,过不多时,自觉手部及喉部疼痛感稍有减轻,便腰部用力,从地上站起,道:“柳前辈,在下已无大碍,请前辈指点我同伴所在,在下这便前去相见。”
    柳盼逢沉吟片刻,道:“你直往里去,第一个三岔路口选左,第二个岔路选中间,到了第三个分叉自会有人等你。记住,无论眼前出现何种异象,皆不可理睬,直走便是。更不可轻易与人动手。”
    郭树临心中奇怪,问道:“莫非前方仍有凶险不成?”
    掌柜道:“旁人自是无甚凶险,但你心中执念深重,极易受邪物影响。我本该与你同行,但我不想行无谓杀戮,因此只有请郭少侠多多担待了。”说罢,将手中的蜡烛递给了郭树临。
    郭树临听他语焉不详,似乎有所隐瞒,也不再追问,接过蜡烛,再次向柳盼逢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他听得柳盼逢言语,心中戒备,凝功于眼耳,细探周身情形,以便及时应对。
    走了约五里路,此时道路转为上坡,郭树临暗中留神,但并未发现任何异象,也没看见岔路,不由心下生疑,思忖那柳盼逢是否有意相欺。但他随即晃了晃脑袋,收摄心神,继续赶路。
    又走了不多时,他忽觉脚下有异,似乎踩到了什么树枝一类的事物。他急忙放低蜡烛,向着那事物望去。
    那是一段干枯凋敝的人手,其上大部分的肌肉皮肤皆已腐化,仅剩下少许附于白骨之上。而在手臂不远处,一具身子的骨架横在地上,与手骨之间相隔一尺,中间有几道肉丝相连。再向稍远处望去,可见这具骷髅其余肢体,皆离骷髅身子有些距离,似是遭遇五马分尸一般。
    郭树临虽见惯惨事,但此骷髅形状如此诡异,乍见之下也有些心惊。想起柳盼逢所言,当下不再逗留,倏忽站起,举步便走。
    随着他越走越深,脚下所发出的树枝折断之声也越来越多,同时在烛光的照耀下,在墙壁及洞顶,皆可见偶尔露出的残肢断臂,情状吊诡异常。
    他不去理睬,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第一个三岔路口,他谨记柳盼逢所言,选择左首道路前行。
    在他刚踏上岔路的一刹那,他耳中传来一阵如同蚊虫嗡鸣般的声音。
    这声音初始不甚响亮,几乎难以分辨,但渗入郭树临耳中,却搅得他烦躁不堪,他捂住耳朵,但这声音便沿着他头骨传递,丝毫摆脱不得。
    他为了逃避这声音,开始发足狂奔起来,随着他越奔越远,这声音也渐渐变得响亮起来,由蚊蝇变为溪水,由溪水变为大风,由大风变为虎啸,直震得他头脑发胀,眼冒金星。
    须臾,这声音凭空折断,一下子消失不见。郭树临如溺水之人被人捞起,登时觉得畅快无比,不由欢呼一声,放慢了脚步。
    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临儿,你受苦了。”
    他身子一颤,顿时凝在当场。接着他脖子发僵,缓缓转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正颤抖着双手,双目含泪地望着他。
    “妈……妈妈……”郭树临心情激荡,泣不成声地说。
    “我那苦命的孩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郭母关切地说道。
    “孩儿……得杨天辰收为弟子,一直在如来道场学艺……虽然辛苦,但师父师兄都对我很好……只是……只是孩儿一直未曾忘记父母所遭遇的一切,因此也谈不上快乐……现下母上竟然安然无事,孩儿……孩儿心下之喜,实是无以复加……”郭树临跪在地上,抽泣道。
    “孩儿,这些年你寄人篱下,实是苦了你了,这下我们一家团聚,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分开。”郭树临身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郭树临又是一喜,抬头一看,只见他的父亲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父亲……母亲……你们都没事?可怎么会?我亲眼瞧见官兵冲进我家,把你们……”郭树临忽而心生疑惑。
    郭树临父母对望一眼,脸露僵硬笑容,郭父道:“孩儿,你累了,不要多想,跟我们走吧!”语调如催眠乐声,娓娓动听。
    郭树临几欲陶醉,摇摇晃晃站起,刚想迎上前去,但蓦地心中一股火焰升腾而起,一个声音道:“假的,假的,你亲眼见到父母被人斩首,哪能复生?眼前景象皆为虚幻,乃你心中妄念意欲迷你心神,使你忘却仇恨,就此堕落。你怎可中此圈套,想起来吧!想起你的仇人!永远不要再忘记了。”
    郭树临立时清醒过来,双目中如有火焰燃烧,厉声道:“你们……不是我父母,说,你们是何方妖孽?”
    郭父郭母同时大笑起来,身形陡然暴涨,如同两张幕布,向郭树临席卷而来。
    郭树临尚未作出反应,眼前陡然一花,情景转换,他已身处一大火燃烧的房间之内,门窗皆被大火封锁,无路可逃。
    “啊~~”屋外远方不停有惨叫之声传来,同时马蹄声,脚步声接连不断,偶尔夹以刀剑碰撞之声。
    “这是……我家?怎么……怎么,是谁在我家放火?来人啊!谁来救救我!”郭树临嘶声大叫起来。
    突然间,眼前墙壁被火烧裂,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郭树临绝处逢生,心里一喜,便要从洞中钻出。
    哪知他刚欲从洞中钻出,忽然双足一紧,似乎被人抱住。他低头一看,立时心慌意乱。
    只见他的父母满脸的焦黑血污,正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踝,凄声喊道:“郭儿,你不能扔下我们哪!你是我们郭家独苗,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郭树临一听,心中恍惚,喃喃道:“是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他呆在火中,一时放弃了抵抗,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向自己烧来。
    心中的声音再度响起,此刻愈发显得愤怒:“你父母已经死了,你是郭家唯一血脉,如你弃生择死,郭家岂不是要绝后?那样又有何人来替你村子,替你家族,替你父母报仇?在这里的不是你父母,尽数杀之,方无后患。”
    郭树临得其提点,再度清醒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双足一蹬,将脚下两人踩成肉泥,看也不看,纵身跃出。
    他甫一出火场,眼前情景再度转换。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然身处一原野花丛之中,周身蝴蝶飞舞,蜜蜂吟唱,空气中似乎充满了蜜糖般的气息。
    “小兄弟,请问郭家村怎么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身披素纱,头戴凤簪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此女双目中颜色如琉璃流动,变幻无方,周身肤色如同白玉,红唇皓齿,气度非凡。
    “你……你是……”郭树临脑中发懵,不由自主地出言道。
    “哦,对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鸿雁,是路过的游方道姑。”那女子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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