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难在黄木林中的小屋简陋无比。
    他造屋所用木材全是未经加工的树干,甚至连树皮都没有去除。每次他见到合适树木,一掌便倒,拿来便用,毫无挑剔。
    而且整座屋子没有一棵铆钉,所有固定都是通过绳索捆缚,同时绳索也是用草木纤维编成,甚是松散。一旦狂风暴雨来袭便有散架之虞。
    他在墙上开了两个大洞,算作门窗。地上摆了几块方石,当成桌椅。还铺了枯草,算作床铺。此屋到了深秋,四壁透风,毫无御寒之用。
    就在这两丈见方的破屋内,张智难怡然自得地住了下来。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冷了剥死去野兽外皮做衣物。可说是衣食住行,皆靠天赐。
    他平日除了练功,便是出外行善,由于陕西近年来战事不断,因此有不少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张智难一般见到便尽量施予援手,有时遇到强盗施暴,军队掠夺还会出手制止。诸般作为,皆是为了弥补自己所行杀孽。
    如此这般的生活,虽然艰苦平淡,但张智难却甘之如饴。唯一略觉麻烦之事,便是那一天到晚跟随在后的虞姬。
    自从下得龙王山后这一个月来,虞姬不曾离开过张智难百步之遥,无论张智难跑得多快多远,虞姬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张智难,就好像在张智难身上绑了绳子似的。有时候张智难大小解,虞姬也会在一旁守候。而且无论在家还是出行,她言必称夫君,弄得张智难极是尴尬。
    因为张智难与萧贱在龙王山上昏睡之时,是虞姬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搬到西安客栈中安顿下来,因此张智难也算欠了她不少人情,也不好用强将她驱赶,只好任她自由来去。
    话说这日张智难警告了林霁峰之后,回到了他的小木屋,本想过些安生日子。哪知虞姬心血来潮,吵着嚷着要张智难洗澡,换身衣服。说是张智难如此形象实在太煞风景,又恶臭难当,无法匹配自己天仙般的美貌。
    张智难对其抱怨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过着野人般的日子。如是挨了几日,不曾想虞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银钱,这天竟然自行到市镇买了铁锅木桶,衣裤鞋袜。在木屋前生火烧水后,站到张智难面前,也不说话,将毛巾衣裤往张智难身旁一扔,目露求恳地盯着张智难。
    张智难被其盯得浑身不自在,说道:“虞姬,你这是白费力气,我追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一旦洗了热水澡、穿了新衣裤之后岂不是悖我本意,乱我修行?”
    虞姬皱眉道:“你这哪里是自然之道?便是一只猫,一条狗都知道清洁自身,不时洗澡。你这样子简直是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张智难挠头道:“你放心,我身负罡气,蚊蝇不落,这些灰尘老泥不过浮于表面,一搓便掉。绝对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健康。”
    虞姬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道:“老泥暂且不论,就你这身味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刚吃了沾屎的大蒜呢!求求你,为了让我安生,洗个澡吧!”
    张智难大惊道:“虞姬,你这粗俗的言语是从何而来?甚是对我胃口,来来来,再说几句,让我顺顺耳。”
    虞姬脸一红,不再矜持,啐道:“还不是你平时口无遮拦,满嘴喷粪。我活了几千年还没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呢。”
    张智难其实平时污言秽语,不拘小节,皆是为了吓走虞姬,现在见到计谋得售,暗自得意,还想加一把劲,于是叹气道:“佛曰:‘心中有佛,则见人皆佛。心中有屎,则见人皆屎。’虞姬,此中道理,请自行参悟。”
    虞姬一愣,登时明白他在绕弯骂自己,一时气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接口,瞪了萧贱半天,才出言道:“不管怎样,你身上气味实在太重,你今日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不然你便是出去行善,还没走到人家跟前,人家便被你臭死了,岂不是再造杀孽?”
    张智难抬起胳肢窝,用力嗅了两口,正色道:“此乃浓浓的男子气息,何臭之有?若是正常女子,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欲火焚身。哪会嫌臭?”
    虞姬听出他话中含义,似是在暗指自己不正常,哪里还按耐得住?当下双目通红,泪水打转,转身便出了门。
    张智难望着虞姬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道:“张智难啊张智难,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你气走了虞姬,于她于己皆有好处,省得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耽误她终身大事。”其实虞姬年过千岁,哪还有什么终身大事?他这么想,纯属编造理由,自行安慰。
    想到此处,不由再次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心道:“好像味道的确是重了些,等过几日确认虞姬远离,是应该好好洗洗澡。”想罢,由于这些天与虞姬斗智斗勇,颇耗心力,一时只觉困意渐浓,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睡眠正酣,他忽然心生感应,慌忙睁开眼睛,谁知还未来得及坐起,便听“哗啦”一声,一盆热水浇在张智难头上,将他淋得通体湿透。
    他透过发丝上淋下的水帘,不敢相信地望着前方。只见虞姬手拎水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道:“张大官人,怎么样啊?这下总该好好洗洗澡了吧?”
    “这……我仙体已成,怎么会躲不过你的偷袭?”张智难心中懊恼,只恨自己大意,着了虞姬的道。
    “我纯属一番好意,又没杀气,你怎感应得到?好啦,夫君,别再演戏了,我是不会弃你而去的。你还是乖乖跟我洗澡去吧。莫非你想要展示一下‘浓浓的男子气息’,好让我这个‘正常女子’好好伺候一下你?”虞姬说道后面,已是捧腹大笑。
    张智难虽然平时用词下作,口不择言,但实际仍是童男,真刀真枪哪是虞姬对手?当下一言不发,面红耳赤,倏然站起,向着门外澡盆走去。
    虞姬语带笑意,高声道:“夫君,可要臣妾帮忙按摩搓澡,以身相许?你不说话,可是默许了?”
    只听门外传来张智难惊呼,道:“不要~~我这就洗,这就洗!”说罢,便听到门外传来冲水之声。虞姬忍受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张智难身在澡盆,耳听这银铃般的笑声,不由连连叹气,愁眉苦脸。机械地拿水搓洗身上老泥。
    蓦然间,张智难心中涌上一股温暖之意,渐渐化为一丝绕指柔情,在脑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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