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逡巡在泥地上的简陋沙盘,安伯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长门究竟会在哪。
    想要对付长门,绝不能等到百日后归返,从现在起就得早做准备。
    “长门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收容三六九等,此前这么多年安安分分,却在近年突然发难......难不成是神师走了的缘故,大匡上下无人牵制?”
    放弃了寻找长门的想法,安伯尘从另一个层面思索起来,眸中精光闪烁,喃喃自语着:“长门所谋之大,定不在各方诸侯之下,如今占得先机,诸侯们心知肚明借势而起,可说到底,长门后天下诸侯也是对手,未尝不能利用......”
    摇了摇头,安伯尘将这个打算放下。
    想要借助诸侯之力打击长门,对如今的他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要是萧侯和红拂在身边,帮忙出谋划策那该多好。
    一人之力难敌天下,安伯尘孤家寡人一个,毫无依仗,束手束脚,偶尔会怀念那年琉京司马槿为他分析局势时豁然开朗的感觉。
    墨羽在天头高飞,以为安伯尘的耳目,她却依旧毫无音讯。
    安伯尘并不担心司马槿,以她的本领在司马家至少自保无虞,她能将墨羽悄悄放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此前两年墨羽为两人传递音讯,今时今日,墨羽却只能跟随安伯尘,不能回转司马家,它若回了,安伯尘和司马槿的关系再难掖住,对两人而言都是有弊无利。
    拍了拍额头,安伯尘按下心绪,继续思索起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只听天头传来阵阵鹰啸,墨羽扇动翅膀,在天头来回旋转,却是在示警。
    眸子冰寒,安伯尘紧握无邪,战意瞬间爆发。
    杀了这么多天安伯尘俨然脱胎换骨,静时淡如止水,悠然出尘,动时如雷霆疾降,神经紧绷,无需酝酿,顷刻间便能蓄满战意,达到最佳状态。
    一静一动却为心意所牵,历经这么多磨难,安伯尘是变了还是未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走吧。”
    重重一拍马臀,安伯尘低声道。
    他虽有十里目神通,可也总不能每时每刻都睁大眼睛东张西望,有墨羽在天头,相当于他另外一对眼睛,墨羽转一圈,代表来的是寻常人,转两圈,约莫地品,转三圈则是高出地品的存在。墨羽之所以能分辨,却因它的元气在地品和天品之间。
    可眼下,墨羽足足转了四圈,遇上丰侯骏时它都没有如此,来者不消说,定是修为尚要高于十三骏的天品强者。
    野马王病怏怏的拨弄前蹄,任凭安伯尘如何拍打都不肯起身,鼻中喷着粗气,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再不走,你我都要完蛋。”
    安伯尘摇头苦笑道。
    野马王非妖却也通灵,马目中闪过一丝不屑。
    “也是,完蛋的是我,你不过是再换个主人罢了。”
    深吸口气,安伯尘也不和它多费口舌,抄起无邪,刺向马臀。
    野马王吃痛,“嗖”的立起身,好不容易可以歇上半天,却又得跑路,野马王心中忿忿,脾气上来,再不顾“主人”可怕的手段,撒丫子在洞窟里乱窜。
    墨羽在天头疾转,啸声一阵响过一阵,却是来者将近,见着安伯尘还在洞里磨蹭,它不免有些心急。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伯尘冷哼一声,欺身而上,如影随形,掌心中青火流转,向野马王额头按去。
    野马王心头发急,犟脾气上来,竟露出宁死不屈之色,撒蹄跃起,闭上马目向洞窟深处的墙壁撞去。
    安伯尘猝不及防,一把没能揪住马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野马王玉石俱焚。
    黑马过墙,转眼不见了踪影。
    安伯尘一怔,诧异的看向八尺高处的那方墙壁,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面露狐疑,安伯尘走近墙壁,举枪去刺,惊讶的发现银枪竟毫无阻拦的没入墙壁,挡在他眼前的仿佛不是岩石,而是黑色的水波。
    双膝微弯,安伯尘纵身跃起,穿墙而过。
    他走后还没多久,一高一矮两人走入洞窟,青驴驮着半死不活的黑鹅在洞口发呆,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一蹦一跳的来回乱逛,半晌苦恼的摇了摇头:“拉琴的,我们又跟丢了。”
    瞽目男子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听着,可除了雨声再无其它,眉头不经意间皱起。
    “丫头,洞里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男子盘膝而坐,平静的问道。
    陪着安伯尘在关东之地兜圈子,终于等来一场大雨,安伯尘也放慢了行速,本以为今日能追上,谁料到了洞窟竟没了安伯尘的气息,饶是他学究天人,也有些莫名其妙。
    闻言,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怔怔地看着脚边,惊声道:“地上有圈圈,拉琴的,原来他跑这画圈圈来着。”
    瞽目男子哂然,摇了摇头道:“怎样的圆圈?”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十九个圈圈,就好像......”
    “国界图?”
    “是,是,正是。”
    少女茅塞顿开,忙不迭的点头。
    “好。”
    男子笑着点头。
    “好什么?你这人......真是的,总不把话说全。”少女瞅了眼男子,闷闷不乐道。
    “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少女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却又不敢对男子做什么,只能偷偷溜到驴旁,出气般的拔着鹅毛,偏偏老黑鹅只是眯眼瞅了瞅她,随后又自顾自的睡了起。
    “他算是想通了,想通了长门的意图,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如此一来,对我而言却方便了许多。”
    不知何时,瞽目男子已站在少女身后,提着她的衣领,施施然走回洞中。
    “哼,都看不见东西了,偏偏还不肯安份。这么说来,只要找着他,大叛贼和小叛贼就要联手了?”
    少女总算聪明了一回,低垂螓首坐在男子身旁,边画圈圈边道。
    “不是不肯安分,这天下若能还我个公道,我又怎会流离失所。”
    男子说着,从背上取下胡琴,和着洞外的雨声,拉着孤独旅人的琴。
    琴声清扬,如他一般,可亦透着几难察觉的愤懑,就好似他那双空洞着嘲讽世人的瞽目。
    少女听着听着,不知觉间,心情变得沉重起来。静静的看向身旁的男子,少女心中生出莫名的怜意,三年前师父说要远行,她按耐不住寂寞,躲开山门前的石狮子,偷偷溜下了山,方下山就被坏人骗光了身上的钱财,还要将她卖到青楼,好在遇到了青楼上拉琴的他,占上一卦,少女知道了他的姓名。
    任天罪。
    名很古怪,关键却不在名字,而在他的姓。
    大匡建朝以来,任姓便几乎断绝,只因那个一代佞皇,先朝末年篡夺司马家国祚的奸臣任厚。
    任厚建新,在位短短五年,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虽然罪不全在他,而在逐鹿天下者,可滔天大罪总需有人来背负,于是乎任厚死后,在戮尸的同时也戴上了乱世贼首的帽子。他在位其间后宫无数,几乎被斩尽杀绝,只留一脉,苟延残喘于大匡,传说这一脉被上苍垂怜,偶得不凡的力量,亦掌司马家遗失的帝王剑,因此代代遭受大匡及诸侯追捕剿杀,直到这一代,出了个不再隐姓埋名的任天罪。
    “你想当皇帝吗?”
    少女忽然问道。
    “不想。”
    “那你究竟图什么?”
    “你算一卦不就知道。”
    琴止,任天罪笑着道。
    他虽能听风,和双目一样灵动,却无法看见洞窟深处的那双脚印,而糊里糊涂的少女显然不会注意这个小细节,等到天放晴了,他这个大叛贼或许又将和少女口中的“小叛贼”错过。
    此时此刻,“小叛贼”正提着枪,茫然的看着周遭。
    目光所及却是一片长草飞扬的官道,洞外的雨并没下到这,风和日丽,阳光许许,空气也和关东旷野一般清新。
    这样的地界安伯尘已非第一次遇上,或藏深井,如龙泉井下的龙女宫,或藏于洞穴,如《大匡神鬼谈》中一篇篇离奇荒诞的故事,当故事一次次出现在安伯尘眼前,荒诞也就变得不再荒诞。
    “这些地界和大匡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那年太白山人说大匡是仙境,龙君则说东界......罢了罢了,先找回那头野马再说。”
    周遭并无野马奔驰的痕迹,安伯尘和野马王一前一后钻进石壁,却没看见野马王,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一人一马从一个山洞消失却落在不同的地方。
    极目远眺,安伯尘只见三里外座落着一方城郭,城郭上旌旗摇曳,却非大匡任何一家诸侯的徽识。
    捏印吐真言,安伯尘身如风影,趟过滚滚尘埃向城郭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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