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死了?
    昏暗的天色下,安伯尘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隍庙,心情莫名。
    他没有太过感伤,也没有太多的失落,就好像仅仅来到另一个地方,心平气和,甚至还有一丝好奇。传说中的那些存在,他几乎都见过,神仙如龙君,妖怪如离左,只差鬼怪了。
    这个虔婆究竟是谁?竟能将我带来阴曹地府。她养的那些鸡果真不同寻常......在她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看向垂首立于庙前的虔婆,安伯目光复杂,转而又看向一旁同样被人用绳索系于身后的鬼魂,就见他们个个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奇怪,为何就我没有失去神志?难不成和地魂有关?
    安伯尘心中嘀咕,若有所思。
    “宣琉京虔婆。”
    鬼卒冷着脸转向虔婆,低喝道。
    虔婆身躯一颤,朝向庙门口的鬼卒拜了一拜,拖起安伯尘便向庙里走去。
    安伯尘面无表情的跟在虔婆身后,经过鬼卒时偷偷瞄去,就见他面色苍白,整个人轻飘飘的,脚离地约有三寸,就这样悬在半空,毫不费力。
    传说坏人进了地府要下油锅,然后严刑拷打......连同厉家家主在内,我已杀了三个人,也不知会不会被扔进油锅。
    安伯尘心中惴惴,耳边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时而有棍棒落下的声响传来,听得安伯尘愈发紧张。
    走过三进,安伯尘终于来到一处阴森可怖的殿堂中,说是殿堂并不准确,细细看去,倒向是衙门口。只除了没有鸣冤的大鼓和石狮子,取而代之的是两排穿着古怪,面色惨白的鬼卒。
    “来者何人?”
    衙门中传出威严的声音。
    虔婆打了个哆嗦,连忙下拜道:“小民李氏,为城隍君大人治下阳界琉国中人。”
    “原来是李虔婆,免礼,进来吧。”
    威严的声音又响起,虔婆毕恭毕敬的起身,拖拽着安伯尘走入衙门。
    安伯尘偷眼打量向四周,就见这处“衙门”的墙壁上画满了古怪离奇的鬼怪,黑底红纹,透着肃杀血腥的味道。深吸口气,安伯尘瞄向坐于殿首的那名城隍君,就见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宽袍大褂,上纹蛇蝎,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头上戴着一顶双沿高帽,却是类似前朝的官帽。再看他的面容,竟如锅底般漆黑,眼大如斗,虬髯蜷起,鼻孔如牛,不住喘着红火。
    似乎察觉到安伯尘的窥视,城隍君眉头微蹙,随即一板脸,拍下惊堂木道:“兀那虔婆,你带来的是哪方鬼魂,姓甚名甚?”
    闻言,虔婆一拜道:“回禀大老爷,此人姓安名伯尘,现年十四,原为琉京之西圆井村安姓人家的娃子。”
    听着虔婆对自己的身世如数家珍,安伯尘心中古怪,转而反应过来,她精通卜算,想来已算出自己的来历。
    城隍君手捋胡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向一旁的判官道:“请生死簿。”
    生死簿?
    安伯尘暗吃一惊,在戏文里早已听说过记载凡人生卒年的生死簿,却没想到真有其物,也不知那些撰戏文的先生们怎么晓得的。
    听得城隍老爷的旨令,高瘦的判官拱手领命,袍袖下涌出绿火,点燃案上的檀香。少时,黑烟滚滚漫上半空,覆盖上殿顶的蛇蝎符文。判官口中念念有词,城隍君面色肃然,虔婆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唯独安伯尘面露好奇,怔怔地瞄向殿顶。
    陡然间,蛇蝎符文从中裂开,蓝色的月光从裂口处落向,薄薄的书卷飘然而落,被判官接于手中。
    安伯尘看得清楚,那书卷封面上写着琉京二字,又这么薄,想来只是琉京地界的生死簿。
    判官翻开生死簿,看了眼身旁的城隍君,放声读道:“安娃子,圆井村人氏,后名安伯尘,生于承平元年,卒于......”
    皱了皱眉,判官没有念下去,而是转向城隍君,小声道:“老爷,这是一无命根之人。”
    闻言,城隍君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惊堂木,瞪向虔婆道:“大胆虔婆,你可是想害本君不成?”
    虔婆脸色刷的变得惨白,连忙双膝跪地,头入捣蒜道:“小民冤枉!小民冤枉!大老爷明鉴,这安娃子本有命根,却因害死一无命根之人,方才偷天换日。”
    眉头蹙成川字,城隍君若有所思的打量向安伯尘,半晌转向虔婆道:“你所说的那人又是谁?”
    “琉京世家子,厉霖。”
    虔婆颤抖着说道。
    不等城隍君吩咐,判官便翻开生死簿,细细寻找了起来,少许抬头向城隍君道:“启禀大老爷,那厉家子本为无命根,却被高人所杀。”
    听得判官所言,虔婆面露喜色,刚想说什么就听旁边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厉霖非我所杀,为何要让我偿命?”
    一直没开口的安伯尘终于忍不住,昂起脖子道。
    孰料话音落下,一旁的虔婆神色剧变,堂上的城隍君和判官目瞪口呆,而周遭的鬼卒也不可思议的看向安伯尘,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你,你,你怎么能说话?”
    惊慌失措的看向安伯尘,虔婆磕巴着道,凸起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大胆虔婆,你究竟给本老爷带了个什么人来!”
    城隍君再拍惊堂木,怒不可遏的盯着虔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食了一般。
    安伯尘不明所以,就见从堂下走上一人,对着城隍君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那个人安伯尘只觉有些眼熟,待到他扭过头来,安伯尘方才认出,那人正是自己前些日所见的牛头马面中的马面。
    再看城隍君,就见他也向自己看来,脸上渐渐浮起几分和蔼之色。
    “不知安道友是人间修士,虔婆将安道友带至我城隍,实乃罪大恶极,还望道友莫要怪罪本君。”
    安伯尘越听越糊涂,却是不知这城隍老爷为何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惊堂木拍下,城隍君死死瞪向虔婆,喝斥道:“大胆虔婆,凡是修行中人本无命根,你却说是他夺了厉家子的命根.....你勾了个人间修士来此,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虔婆双手不住颤抖着,连磕了七八个头方才道:“大老爷明鉴,这安伯尘虽有修行,可并非修行门派子弟,势单力薄,绝不会给大老爷惹来祸患。大老爷,别说琉京,就算琉国,大匡,也没有几个像样的修行门派。”
    闻言,城隍君低头不语,沉吟着,似在犹豫。
    见状,虔婆一咬牙,忍痛道:“启禀大老爷。那厉霖和小民关联重大,万万死不得。若是大老爷肯一命换一命,让厉霖还阳,小民愿献出五十只雄鸡,为城隍捕捉孤魂野鬼。”
    话音落下,安伯尘只见那城隍老爷和判官同时面露喜色,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看向自己目光闪烁。
    安伯尘心道不妙,看来这嬗变的城隍老爷又要改主意了。
    听得两人几番话,安伯尘心中已有所明悟。寻常人死后,鬼魂进入地府毫无神志,不言不语,只有修行之人的魂魄才能说话。起初城隍君得知自己是修行中人后很是忌惮,却是生怕自己背后有修炼门派,来寻他算账。被虔婆一番提点后,方才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并没什么修行门派做靠山,又被虔婆以利相诱,此时已快倾向虔婆。
    安伯尘正想着,就听惊堂木拍下,堂上城隍老爷喧声道:“来人,带琉京世家子厉霖!”
    “且慢!”
    安伯尘迈前一步,沉声道:“城隍老爷可是要以安某之命换取厉霖还阳?”
    城隍君莫名一笑,随即扳下脸,幽幽道:“对不住了,安道友。本城隍人手紧缺,甚难捕捉孤魂野鬼,而今这虔婆愿以五十只捉鬼神鸡交换,相当于五十名鬼卒,本君只能向着她了......牛头马面何在,取油锅!”
    为何要取油锅?
    眉头紧锁,安伯尘心中疑惑。
    “取了油锅,将你炸过一遍,就能取出你的命数交给厉霖。而你从此以后沦陷地府,日日夜夜百鬼爬身,雷火割骨,再不得出。”
    耳边传来虔婆沙哑的声音,安伯尘猛地扭过头,恨恨的瞪向她。
    厉霖虽因他的缘故身陷大牢,却非死于安伯尘之手,这虔婆颠倒是非,强加罪责,实在可恶至极。而堂上的城隍老爷更是个墙头草,同样可恶。
    安伯尘心中生出浓浓恨意,却因脖颈处套着索命绳,无法逃脱,更别说其它,此时只能站在堂下干等。
    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安伯尘打了个寒战,想到不久之后他也会像那些鬼魂一样日日夜夜被严刑拷打,安伯尘脸色寸寸变白,可又无能为力。
    不多时,牛头马面抬着三丈宽大的油锅走了上来,热气蒸腾,油水中冒着气泡,嘶嘶作响。
    直到这时,安伯尘方才生出一丝慌乱,不甘的咬紧牙齿,死死盯着堂上笑吟吟的城隍君。
    一入地府即是鬼,安伯尘纵然能一枪挑千军,游于王宫深苑无人得知,可面对阴间鬼怪,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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