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还罢,江边的竹子虽好看,可也不能当吃食,齐国人并没太在意。却不料今年秋雨骤疾,西江竟然发了洪水,冲过江堤,齐西受灾之地何止百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间有人道,发洪水有两因,一来匡帝无德,齐君非但不讨反而服服帖帖,因此降灾于齐,二者,堤岸之所以不稳,乃是水竹砍伐过度所致,无木守土,土不稳,难以克水。
    齐人闻之大怒,有捕鱼者姓何,为齐国国姓,与众人道其祖上乃是齐君三代旁支,一呼百应,召集近万食江者乘舟占江,扰乱西江一带的府县。官兵若来则退,官兵不来则攻,进退有度,又劫富济贫,甚得民心。
    齐国在西,琉国在南,两地相距何止万里,齐国就算国破君亡也碍不着琉国什么事,顶多假惺惺的派出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随大流声讨叛贼。琉君无忧,百姓无忧,安伯尘亦是平心静气,盘坐楼阁高处,等待着白昼到来。
    月儿渐渐变得黯淡,夜幕退落,天色青檬,鸡鸣声又不知道从哪里响起。
    高楼上,安伯尘猛睁开双眼,放眼望去,就见那丝青檬中隐隐露出道缝隙,一半漆黑模糊,一半泛白明澈。从前安伯尘只道傍晚时分是唯一的昼夜交替之时,全然忘了他第一次感悟胎息是在拂晓拉开的清晨。
    深吸口气,而后屏气凝神,下腹轻轻颤动,安伯尘淡淡一笑,此时此刻,他又清晰的感觉到从脐心钻出的先天真息。
    天空挂上一圈鱼肚白,晨曦落下,安伯尘蓦然抬首遥视向远处刚刚升起的白日。
    一天之中有两次昼夜交替,一个为阴弱阳盛,另一个则是阴盛阳衰,两时虽同为昼夜判别,可阴阳之中的意境却截然不同。之前安伯尘只在傍晚时胎息悟到,没有对比自然察觉不出,眼下却是六个时辰内连续两次抓住昼夜交替之际,胎息悟道。比之昨日傍晚,安伯尘隐隐觉得此时天地间的玄奥生机勃勃,细细品味,仿佛一段段轻舞的乐曲,令人心怡。而昨日傍晚那一回,此时想来,安伯尘竟觉得彼时的天地玄奥肃杀冰冷,隐约带着几分死气。
    阴去阳生,以辨生机。阳去阴生,化作死机。
    安伯尘心生明悟,阳为生,阴为死,阴阳间的交替一日两瞬,却各有奥妙。
    虽有所感悟,可事分轻重缓急,安伯尘苦熬了一夜,只为抓住阴阳交替之际吞食太阳之气。
    起身,安伯尘三圆而立心无羁绊,凝神静气。顷刻间,无数玄奥从天野之巅滑落,蜂拥而来,流转于安伯尘周身。
    安伯尘丝毫不理会,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尽头,双目微合,只露一线。
    天地青檬,昏暗却又发白,而在那轮苍白的火球间,似有什么在翻滚着。
    先天之火从神阙穴中涌出,流转过下丹田,顺着周天经络向上运行。安伯尘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阳速归位”,与此同时张口吞吐,发出吹、呼、唏、呵、嘘、嘶六音,六音簌簌作响,每响一声都对应六腑。
    一心三用,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落差。
    安伯尘只觉天地一静,天之尽头,白日高处,似有着什么在悄然酝酿。和昨晚吞食太阴之气时一般,下一刻,安伯尘心头剧震,天地平沉,山河粉碎的古怪感觉再度浮现。
    安伯尘面露喜色,此前他并不确定换一下口诀是否就能召唤来太阳之气,眼下已然笃定无虞。
    大道无形,唯有变通方能解大道。
    安伯尘深吸口气,抚平心意,只觉一道肉眼难见的长气从远处那轮白日上垂落,跨越百万里天穹,数十万里河山,落向墨云楼。安伯尘张嘴,毫不犹豫的含住太阳之气。初入口中只感觉温润柔滑,脾肺通畅,暖洋洋一片,可渐渐的,随着太白日升高,色泽变红,太阳之气也变得炽热起来,灼烫难咽。幸好有无形之水裹挟太阴之气而上,将太阳之气引渡入下丹田,而后先天之火趁势卷起太阳之气,流转于周天经络,无形之水也没闲着,小心翼翼的辅佐着炎火,以防太阳之气太过凶猛。
    一切妥当,安伯尘盘膝而坐,张口吞食太阳之气,腹部上下起伏。
    不如再进一趟神仙府。
    左右无事,安伯尘心中暗道,趁着水火二势都升至头顶天灵穴时,催动地魂,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等了许久都未能进入神仙府。
    睁开双眼,安伯尘皱眉思索。
    胎息悟道早晚都行,可神游神仙府只能于傍晚,这又是为何......莫非因为地魂只能神游于夜的缘故?倘若往后天地命三魂合一,修成神魂,是否可以昼夜并行?
    罢了罢了,以后的事现在想它作甚。
    摇了摇头,安伯尘放松心意,微合双目,全心全意吞食起太阳之气。
    ......
    “我说萧老头,你天天吃这汤包也不腻味?”
    拾阶而上,李小官瞅了眼身旁的萧侯,一脸古怪道。
    “有些习惯你突然养成了,一辈子也改不了......罢了,和你讲你也不懂。”
    提着笼汤包,萧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
    李小官面露不忿,嚷嚷道:“怎地,俺怎么就不懂了?”
    瞥了眼穿得“花枝招展”的小胖子,萧侯无奈地摇了摇头:“别说伯尘,就是平子和阿福也比你努力,老夫交代他们的活计都做得妥妥当当。而你......不提也罢。”
    李小官刚想争辩,目光落向阁台上的安伯尘,陡然一怔,转眼后便要叫唤,却被萧侯拉住:“噤声。”
    “萧老头,伯尘在做什么?”
    李小官好奇的问道,就见萧侯面露深思,许久才道:“不要打扰伯尘,伯尘是在想一件重要的事情。”
    萧侯怎看不出安伯尘是在修炼,可却不想和李小官说明,若是说了,眼前这个小胖子定会激动上半天,大声叫嚷拉着他问东问西,到时定会打断安伯尘的修行。
    看向安伯尘,萧侯目光闪烁。
    原本他以为司马槿不辞而别,安伯尘就算不会一蹶不振,也会消沉个两三天。却没想到他居然依旧勤奋修行,床榻整洁,显然一宿没睡,如此通宵达旦的修炼,兼之他才智非凡,终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只可惜,离公子心意不明,琉京这一局,也不知到终了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自从归降离公子后,萧侯早已丢了从前的锐气,前些日子携钱财出逃未果,更令他心慌意乱。从风华一时的祸国大枭,到墨云楼中碌碌无为的老管家,此中苦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他只担心一件事,离公子大局落下,安伯尘又如何自处。
    萧侯不敢去揣摩离公子的意图,因为他知道对局是会上瘾,随后一发不可收拾。面对离公子,他除了一败涂地再无其它下场,更何况离公子的意图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猜出的。
    深吸口气,萧侯复杂的看向安伯尘,半晌,嘴角浮起苦涩,摇了摇头,转身下楼。
    “小官,你就在这守着伯尘。切记,不要打扰,也别让旁人打扰。”
    看了眼萧侯的背影,李小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蹑手蹑脚的向安伯尘走去。拖来张矮墩,李小官一屁股坐下,拖着下巴打量起凝神闭门的安伯尘。
    也不知安娃子究竟在琢磨什么......
    李小官若有所思,转眼后甩了甩脑袋,驱散走那些烦躁的念头。
    在琉京呆了大半个月,李小官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整日嘻嘻哈哈,可实际上,他却烦恼得紧。安娃子隐隐已成为自个这群人的头头,即便管理墨云楼剩下生意的萧老头凡事也会找他商量,而平子和阿福则被萧老头唤入铺子里做活计,也算如鱼得水。唯独自己,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重回琉京穿着上好的袍子在琉京里乱逛,初时李小官很是新鲜,意气风发,可时间久了自然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李小官何尝不想找些事做,然而,凡事到他手上都会搞砸,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做那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只可惜时运不济,老天让他出生在小村子里的地主家,连个小官人都做不成。
    “烦,烦,真他娘的烦!”
    李小官心情郁闷,满脸萎靡,茫然的看向远处。
    晨光落下,顺着太阳之气洒满青衫少年周身,却因太阳刚猛,安伯尘吞食有限,不经意间分出一缕落向李小官。奇怪的是,李小官并没被刚猛的太阳之气所伤,相反,他只觉全身上下突然沐浴在一片懒洋洋的暖意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多时竟打起鼾来。
    此时萧侯若是在场,定会大吃一惊。楼阁高处,坐在安伯尘身旁的小胖子身上正散发着刺眼的金光,仿佛镀上一层金子般。
    所有人都在忙碌,为了生存和前途奔波,李小官自然而然被忽视。便连安伯尘也忘了,那日从《大匡神怪谈》中飘出的信笺上,并非只写着他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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