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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雀无声,庙内的气氛再度凝滞。
    若说先前一刺还是厉霖轻敌,那个小仆僮侥幸得手,可这一回,众人全都看得无比真切。
    长棍直刺向厉霖,厉霖合双锏,一前一后,却是想要将长棍夹断,虽为下三滥的手段,可见识过安伯尘此前那枪,在场公子哥们或多或少也能体会到厉霖心中的忌惮。
    铜锏夹木棍,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棍折安伯尘败,可那个小仆僮今夜来此,似乎就是为了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琉京公子们大吃一惊。
    铜锏闭合的一刹,那条笔直的木棍竟又划出一道诡谲的弧线,瞬间掠过第一支锏,仿佛毒龙钻山,斜斜刺向厉霖的后手锏。有了前次教训,厉霖处变不惊,后手锏自下而上,前手锏自上而下,陡然加快,当机立断想要将长棍折断。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力道用老的长棍竟突然变快。
    又是毫厘之间,未及厉霖合锏,重重扎中他的后手。厉霖措不及防,后手锏摔落于地。他刚想抽身后退持单锏再战,就在转瞬后,长棍摆尾,棍身猛颤,扫中他的前臂,那柄前手锏也“哐铛”的一声跌落在地。
    安伯尘这一枪看似直来直去,势不可收,可在捅穿双锏的那刹那,却足有三个变化。每个变化都缺一不可,一气呵成,大多数公子哥还未看清时,安伯尘便已击落了双锏,一招之内再败厉霖!
    烛火摇曳,映上安伯尘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庞,清冷的夜风从庙外吹来,掀起青衫飘荡,手持长棍直指厉霖喉口,半晌,低声道。
    “让开。”
    只这两个字便将庙内凝滞的气氛打破,所有人都怔怔的看向那个让厉家公子羞得抬不起头的少年,转眼后反应了过来,满脸惊骇。
    厉霖是谁,那可是琉国两大世家之一厉家的嫡长子,琉京公子哥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身份崇高。而安伯尘又是谁,只不过一区区仆僮罢了,别说安伯尘,便是在场的所有公子们都不敢对厉霖稍有不敬,他安伯尘竟敢执棍威逼,以上犯下,实乃大不敬。
    却只有一人双拳紧握,满脸喜色。
    “反骨,天生反骨,老夫我果然没看错。”
    庙门口,萧侯喃喃低语着,三角眼中满是激动。
    “平日里虽看不出半点,可往往只有关键时候才能逼出一个人的真性情。啧啧,看来老夫算是挑对人了。”
    萧侯只当安伯尘平日里饱受冷眼、欺凌,直到今夜终于忍无可忍,孰不知,安伯尘心中的恼怒并非全因为此。
    红拂女是一个,世家公子出言羞辱也是一个,可最令安伯尘气恼的,是一棍刺出挑落双锏后,那合以水火之势、变化莫测的一刺渐渐从他脑海中消失,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留住。
    也就是说,若他和厉霖再战一合,安伯尘怎么也无法使出无比惊艳的那一枪,落败当场的只会是安伯尘。
    绝世枪道,妙手偶得,皆因那时的心意通达,可若不经过千锤百炼,万次出枪的练习,又怎能完完全全的掌握。
    可在今晚,安伯尘没时间去练习,就算他想练,面前这些公子哥也不会允许。
    只有趁胜追击,借着那一枪的威势,喝退这些公子哥,方能进入庙中找寻红拂,否则一旦他们回过神来,群起而攻之,安伯尘只凭一杆破棍,如何能抵挡。
    这些瞬间生出的念头都是往日书本上看过的道理,不算高深,可从前的安伯尘又怎会深想,全在今日一股脑的涌入脑海,不经意间,安伯尘的心智又成熟了几分。
    “让开!”
    单臂举棍,安伯尘冷声低喝。
    厉霖终于抬起了头,面上有复杂有失落也有仍未散去的难以置信,可到最后,都化作平寂。他为世家公子,可也是琉京少有心怀壮志的公子,凭着他显赫的家世和双锏之威力,在琉京中难遇一对手。直到今日,终于在东郊小庙,败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仆僮。
    虽是他第一次败,可也是他期盼已久的一败。
    风姿俊朗的世家公子弯下腰,拾起双锏,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并没再战,而是叉锏于胸前,满脸肃然。
    “某,厉霖,十日后必会再行讨教。”
    这是约战,行以古礼,战场上的那些大将若遇到好对手,亦是如此。
    庙内的公子哥们怔怔地看着厉霖,却没想到他会对安伯尘如此重视,此话一出,已然断绝了他们暗中报复的念头,只能等到十日后的那一战,前提是安伯尘应战。
    感受着厉霖身上那股咄咄逼入的气息,安伯尘心旌摇曳,虽在夜庙内,可却仿佛站在那方厮杀惨烈的战场上。戏里面这些桥段多了去,两将相争,一见倾心,都会约定再战,只是安伯尘没有想到,这样的桥段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向他邀战的还是那高不可攀的世家公子。
    说实话,他能战败厉霖,全靠那一枪的出其不意,也有厉霖轻敌的缘故。若是再战一回,以厉霖十多载的修行,十八路厉家锏法,就算安伯尘还能使出那一枪,也不一定能敌得过厉霖,更何况,那一枪的美妙感觉已成过眼烟云,一去不复返。
    于情于理,安伯尘都不该应战,可在他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叫嚣着。安伯尘并不知道,他已站在人生的另一个交叉口,若不应战,他还会是从前那个安伯尘,可一旦应了,无论输赢,他都会大不相同。
    深吸口气,安伯尘缓缓抬起头,迎向厉霖火热的目光,横举长棍,学着戏里的模样,叉手说道。
    “某,安伯尘,愿同公子再战。”
    话音落下,神庙里顿时沸腾开来,那些公子哥们一扫颓然之色,眉飞色舞,议论纷纷,不时打量一眼安伯尘,满脸惊奇,再无先前的不屑。
    即便安伯尘两次挑落厉霖的铜锏,可从骨子里,琉京公子哥们仍瞧不起这个出身低贱的小仆僮,然而安伯尘毫不犹的应战,却让他们心中的轻蔑减弱了几分。
    这种心态的变化很是微妙,难以说明,可又在情理之中。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厉霖正欲说什么,就听从神庙上首传来一声叹息。
    “今日传道时机已过,尔等退散吧。”
    听着无比熟悉的声音,安伯尘猛地扭头望去,下一刻,脸上写满了惊讶。
    大殿之上那座泥塑的狐仙像竟然睁开了双眼,扬起手臂,口吐人言。
    “此去当有大机缘,尔等速速回返家中,定有所得。”
    见状,庙内公子哥们无不面露喜色,朝向狐仙躬身一拜,争先恐后的跑出神庙,只除了厉霖古怪的看了眼安伯尘,又看向神像,皱了皱眉,随后走出神庙。
    人去庙空,待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身着绛红连裙大褂的少女从神像后走出,冷漠的看向安伯尘。
    “你还是不信我。”
    闻言,安伯尘正欲开口,心头忽地一动。
    是了,萧侯先前发现司马槿不在屋里,那他定也是像自己先前一样,搞乱了司马槿布下的“陷阱”,司马槿又怎会不知?她假装不知道萧侯生疑,依旧夜夜来此,只因对自己放心......可是她来这庙里,召集了这帮公子哥又是想做什么?
    “本姑娘花了近十日心血,好不容易要将此局布下,却被你们这一搅合前功尽弃。萧侯,这便是你想要的?”
    目光越过安伯尘,落向萧侯,司马槿的声音愈发冰冷。
    “原来如此......”
    目光逡巡在“神像”和司马槿之间,萧侯眼力毒辣,人老成精,安伯尘不明所以,可他却已猜到大半。再看向司马槿,萧侯眼中掠过一丝惊诧,随后变得有些尴尬,讪讪一笑,也不去管安伯尘,干咳两声便向庙外走去。
    “老夫身体欠佳,这便先回去了.....你们两人聊着。”
    马蹄声渐远,月上中天,洒入庙内,面对司马槿冰冷的目光,安伯尘心中没底,目光游离。
    “安大将军好本事,一招战败厉家公子,当真英姿飒爽。哼,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惹事了。”
    直到娇嗔声传来,安伯尘方才暗舒口气,抬眼看向司马槿,只感觉今夜的她和往常有些不同。
    不单是穿着身好似戏服般夸张的裙纱,还因她脸上渐渐融化的冷漠。司马槿从神像后走下的那一刻,安伯尘只觉她仿佛变了个人,全身上下透着无比冰冷的气息,难以接近,却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一面。
    打量着憨头憨脑却在皱眉沉思的少年,司马槿撇了撇嘴。
    “十多日过去了,你还在疑我?”
    “没有。”
    安伯尘不假思索道。
    “那为何被那萧老头挤兑了两句,便来到此处,还坏了本姑娘的大计。这下子想要得到你口中那个木偶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司马槿埋怨着道,没再出言奚落安伯尘,只不过眉宇间的神色明显冷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神庙忽然间一颤,转眼后,雷鸣般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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