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坐着,顺着语声望去,见到是一头半人半妖,身形修长,头上一簇红毛,脸颊处鳞片闪现,还保留着鱼鳃的特征;再看席间其他宾客,大部分都是此类,形容狰狞,不把人吓死不作数的那种,当真是浑身“王八之气”激发。
    看一通下来,自家一介标准人身,倒显得格格不入,脆弱无比,如同一群虎豹中的绵羊。
    羊在虎豹群,说不害怕,完全是自欺欺人。
    陈三郎不禁犯起嘀咕。
    不过已经入席落座,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见到身前摆放珍馐,有肉有汤,还有水果——特别是果子类,似桃非桃,饱满圆实,鲜嫩可口的样子。
    他就放下羁绊,拈一颗塞进嘴里咬一口,汁液入喉,如品佳酿,如饮琼浆,浑身毛孔开张,舒畅得几乎要叫唤出声。
    传说中的仙果,不外如是。
    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一个,又拿一个。如此好东西,不吃白不吃,吃少些,可要抱憾终生。
    正吃得不亦乐乎,听到一声通报:“龙君到!”
    很快看见罗盖撑起,鼓乐响动,一队仪仗来到,当先一个,登上上首主座,施施然坐下。
    所有宾客立刻起身,躬身施礼:“见过龙君。”
    陈三郎望去,却只见到一袭杏黄袍,以及一顶珠冠,至于对方面目,看在眼中,竟是一团迷糊,空空的。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始终挥之不去,隐隐有几分昏沉,仿佛喝醉了似的。
    对了,他刚才可是喝了一大钟美酒。初入喉时醇香温和,这时却来了后劲,上头了。
    “糟糕,倘若喝醉,宴上失礼可不妥?”
    龙君来到,举杯劝酒,众宾客纷纷酬和,陈三郎自是不能落后。一杯刚饮尽,边上侍候的侍女立刻满上。
    如此酒过三巡,宴席氛围越发热烈,推杯换盏,互相敬酒。
    陈三郎渐渐也放开,不知道是酒意作用,还是其他,初来乍到的拘谨抛之脑后,来者不拒,都不知喝了多少杯酒,醉眼朦胧,舌头变大。
    龙君开口道:“今日龙宫设宴,适闻今科状元郎衣锦还乡,路经洞庭,特邀请来。陈公子年纪轻轻,却高中状元,文采飞扬,著有《水调歌头》、《登科》等佳作流传于世……左右,笔墨伺候,请陈公子留墨宝。”
    话音刚落,早有娇俏侍女端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俱非凡品。
    陈三郎已有几分醉意,但人基本还是清醒着的。此刻恍然明白过来:自己一路上的念头终是胡乱了些,情况并没有那么复杂。龙君请宴,多半属于适逢其会。
    记得在诸多传言中,其中有提及“龙君爱才”之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在洞庭流连忘返,纷纷写就诗词文章,或记于岳阳楼上,或写在附近其他的酒楼内,或直接折叠成纸船,漂于水中……
    “龙君有命,敢不遵从?”
    龙君拍手笑道:“果然痛快,酒酣笔畅,最得真言。青儿,你去帮状元郎磨墨。”
    “是,父亲。”
    环佩脆响,一女摇曳而来,身子高俏,眉目如画,高贵美丽,不可方物。而发髻之中,两角凸出,这个龙族特征,却更使得她增添几分魅惑之力。
    等其走近,便有芬香入鼻,陈三郎精神抖擞,浑浊的酒意竟消散大半去,只怔怔望着这位龙女。
    龙女抿嘴一笑,妩媚丛生,伸出皓腕来磨墨。一举一动,皆牵动人心,不可自拔。
    “敢问姑娘芳名?”
    陈三郎眼神迷离地问道。
    龙女微笑回答:“敖姓,名青,乃是龙君四女儿。陈公子,适你来时,咱们曾见过。”
    四小姐?
    似曾相识,有些熟悉……
    记得听谁说过……可是谁呢?
    一时间,却恍惚想不起来了。
    “公子,墨已好!”
    敖青轻启朱唇说道。
    陈三郎望着漆黑发亮的墨汁,当手指执住笔杆子,瞬间,一颗心缓缓平静下来。
    宴会的喧嚣热闹、酒意的汹涌、以及当前美色的诱惑,都开始一点点远去。
    这般感觉,很是玄妙。
    读书人的“静”,与释道有所不同。释家追求的静,是一种“空”;道家追求的静,是一种“自然”。而读书人的静,更多的在于是一种“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的淡定。
    也不知怎地,陈三郎抓住了笔杆子,便仿佛抓住了一种坚定的信念,无可动摇。于是提笔,醮墨:
    “予观乎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边际……”
    他写的,赫然不是诗词,而是文章。不过所备的纸卷甚长,足以写完。除非陈三郎一气呵成,写出个万言书来,不过想来也不可能。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这些字句,排列严谨,形成对比,都是从站在岳阳楼上观望洞庭湖,所见所睹的景色描写。而因为季节不同,看到的景观特点自然不同,甚至具备极大的反差。
    千百年来,前来游览洞庭的文人骚客不胜枚举,对于湖光水色,形形色色,方方面面都有诸多笔墨留下。景物描写,堪称已经烂大街。故而陈三郎写到此处,虽然看着辞藻不俗,但并未有多少独到之处,足可称道——
    笔锋一转,到了结句,借景抒情的段落到了:
    “嗟乎,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然而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当写完最后一个字,陈三郎心中一片空落,脑海束缚住《浩然帛书》的金色龙气铿然鸣叫,恍若共鸣,状甚愉悦。
    笔墨成,敖青呈交给父亲。
    龙君看完,开怀大笑:“此篇文章,真仁人之言也。得此,可为镇楼之作,传诵千古。”
    说罢,往笔墨上一点,顿时金光灿烂,通卷生色,最后“嗖”的,纸张破空飞去,转瞬消失不见。
    龙君心情大好,站起来,举着犀角杯,高声道:“今日得陈公子名篇,犹若得瑰宝,当浮一大白。”
    “诺!”
    众宾客都是一饮而尽。
    龙君又道:“陈状元,你我有缘,你尽可提一要求,本君不无不允。”
    “我要娶龙女……”
    陈三郎几乎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不管是龙君,还是座上宾客,闻言不由会心大笑起来。

章节目录

斩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南朝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南朝陈并收藏斩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