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霍彪原本还为大婚当日死去的烈焰弟子表示惋惜,现在竟也豁然开朗起来,许是娄胜豪临走时的承诺太过让人喜出望外吧!
    钟离佑是,他也是。
    就在此时,钟离佑突然一本正经的绕到了他跟前,俯身便是一记大礼:“盟主大人,我为我妻子的鲁莽之举向你道歉,还望你看在我的薄面之上原谅她这一次。”
    霍彪二话不说便扶住了他:“你我年纪相仿,我怎受得起你如此大礼!少庄主快快免礼,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挂怀。”
    怕的就是这样的回答,错误不在钟离佑,说明他还是对白羽仙的举措表示不满。
    为了替白羽仙挽回过失,钟离佑认错的态度可谓十分诚恳:“你乃堂堂武林盟主,再大的礼也受得起!”
    面如冰霜的霍彪极为难得的弯下了嘴角:“这不是在武林群雄面前,在朋友家里没有盟主与下属。”
    话音落,感受受宠若惊的钟离佑竟然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许久才露出淡然一笑:“霍公子说的极是,我们是朋友。”
    其实霍彪心中很清楚,如果方才换他废了娄胜豪一只手臂,幽冥宫很可能明日就会进犯武林,造就生灵涂炭。
    钟离佑山庄那一晚,只是冰山一角。
    对付娄胜豪这样的人,要么置之死地,要么就放他毫发无损的离开。白羽仙的做法表面上看着是有一些不妥,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为武林免去了一场灾难。
    霍彪身为武林盟主,又险些成为这场灾难的根源,他对白羽仙的责怪自然而然就要到此为止。
    同一时间,他又因为新的恐慌而将双眉紧促:“少庄主待他如此礼遇,也是因为他武功非凡之故吧!你害怕自己贸然出手会害人害己。”
    沉默了半晌,钟离佑才点了下头:“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断然不敢轻易伤他,谁知道他会如何报复呢?就算他肯作罢,他身边的人也一定会咽下这口气。”
    比如归离,为了替主子出气可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顾怀彦与柳雁雪夫妻生生分离,便是归离之过。
    一听这话,霍彪更加心急:“难道诺大的武林就没有人能够制得住他吗?”
    他当初不知娄胜豪的本领为何,这才使计从顾怀彦手中赢来这盟主之位,如今不免有些担心自己会因能力不足无法保护武林。
    钟离佑目不斜视的盯着南面方位看去,脸上隐隐约约浮现着浅浅的笑意:“有的,只怕他不愿意。”
    这个人,现就在云阳山清水潭整日以等待为乐趣,武林的恩恩怨怨早就被他放下了,他该是不愿意重回长桓的吧!
    毕竟这里,被他认做是非之地。
    想到顾怀彦,钟离佑不免又联想到了顾若水,久违的疼痛之感再次游走于周身每一寸皮肤之上。
    见势,贺持迅速扶住了他的手臂:“四弟,既然你身体不适就不要硬撑了,还是让哥哥扶你回房休息片刻吧!”
    钟离佑却将目光转向了霍彪:“霍公子若是的话……不忙还请同来坐坐,我有些事想和你谈一谈。”
    霍彪自然表示同意。
    钟离佑虽然年轻,却深谙生存之道,尤其是在诡谲多变的武林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百里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钟离佑说给霍彪听的,便是一些经验之谈,对他绝对是利大于弊。
    三人一直聊至深夜时分,钟离佑才拖着疲乏的身子由客房走出,当他走到庭院之中才发现地上的玉佩碎片已经不见踪影。
    连破损的折扇也不见了。
    “难道是羽仙捡走了它们?”口中呢喃着妻子的名字,钟离佑突然感到一阵歉疚之意:“我今日所言是否伤了她的心?”
    想要知道答案,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寻人。
    当钟离佑敲开房门入内之时,才惊觉白羽仙竟抱着一桶浆糊小声抽噎着,楚楚动人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望桌案上的折扇碎片,钟离佑便猜到了她伤心不止的原因,心疼万分的他赶忙走了过去:“真是傻瓜,这破扇子咱不要了。”
    说罢,他只一挥袖便将其扔到了纸篓里,随着那些作废的画纸一样成了弃品。
    白羽仙捂着嘴巴惊呼起来:“夫君这是何意?如此珍贵之物万万怎好随意丢弃?”
    她才向着纸篓伸出手指便被钟离佑握住了指尖:“再珍贵的东西现在也是废品,实在不必这般大兴土木,熬坏了你的眼睛可要惹人心疼的。”
    “这可是若水留给你的……”白羽仙着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钟离佑仰头大笑道:“这分明是你夫君我亲手绘制的,只不过模仿了若水的画工与笔迹而已。”
    怔了一小会儿,白羽仙才用信半疑的口吻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只是为了哄我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沉思了半晌,钟离佑才叹了口气道:“若水所绘折扇是由我们二人一起合作完成的,早就被我交由无眠之城前任城主程饮涅之手。”
    在白羽仙满是惊讶的神色中,钟离佑继续补充道:“或许……如今已经被当做陪葬品埋入黄土之中了吧!”
    在他将折扇送出那一刻,便知道此生再难与其重逢,他虽不后悔当日的决定,偶尔还是会将那段记忆拿出来怀念。
    白羽仙问道:“夫君为何要这样做?你完全没有必要舍弃心爱之物。”
    钟离佑道:“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家……”
    这样的回答很暖心,白羽仙险些将眼泪掉落,却又生生忍了回去,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夫君在乎且看重的。
    紧紧抱着钟离佑的身子,白羽仙小声抽噎着:“今日之事……”
    钟离佑迅速捂住了她的小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今日之事已经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谁都不许再提。”
    “好,谁都不提了。”白羽仙答应的很是爽快。
    只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绘有顾若水肖像的折扇并没有随着程饮涅进棺材,而是被姬彩稻当做遗物悉心呵护着。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看上两眼,美人如斯,一见难忘。
    临近分娩的姬彩稻整日倚在软塌之上不敢擅动,一有空闲便要婢子帮她将折扇取出,只因她一直都将此物视作程饮涅的杰作。
    于她而言,这不仅只是一副美人图那么简单,内里更是寄托着她对丈夫的无尽思念。
    这日晨起,因为呕吐而导致浑身难受的姬彩稻再次提出了同样的要求,轻柔的抚摸着美人额间朱砂,姬彩稻情不自禁落下了两地清泪。
    因为他的夫君从未帮他绘制过半张画,仅用铿锵有力的书法留下“程余念”三字,经过装裱已被高悬于停云斋之中。
    姬彩稻看的正值入神之际,突然出现的程免免将她吓了一跳。
    见长嫂一副惊悸的模样,程免免忙不迭对自己的唐突行为表示歉意,却又在瞥见她手中折扇时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嫂嫂在看何物,竟看的这般入神?连我站在你身后都没有发觉。”
    迷迷糊糊的坐正身子,姬彩稻顺手将折扇递了过去:“这是你哥哥留下来的美人图,你也看看吧!”
    只一眼,程免免便将这画中人的身份认出,很是惊奇的说道:“这画上美人不正是名满天下的顾若水吗?”
    顿了顿,他又小声呢喃道:“完全没道理,哥哥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又怎么会为她作画呢?”
    知晓真相的姬彩稻露出幡然醒悟的神情:“难怪我一直瞧着这女子面熟,她虽有着冠绝天下的美貌,看上去却十分亲切可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她是大美人顾若水呢!”
    话音落,姬彩稻的眸色瞬间黯淡下来:“怕是他觉得我容貌一般,所以从未有兴趣帮我作画吧!”
    对着扇面凝视了许久,程免免才道:“嫂嫂是否对哥哥有所误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似是从未帮女子作过画。”
    姬彩稻只以为这是程免免安慰她的话,悲凉之感丝毫不减:“你又如何得知他不仰慕第一美人呢?或是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画了这幅画呢?”
    程免免极具自信的笑道:“哥哥岂是在乎皮相之人?这幅画断然不是出自哥哥之手,哥哥的手法也没有这般娴熟。”
    听罢此话,姬彩稻黯淡的眸光中再次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真的吗?你确定这幅画与你哥哥无关吗?”
    “自然!”笑的给出回答,程免免很是好奇的问道:“嫂嫂是如何得到这把折扇的?我丝毫不记得哥哥有过此物。”
    姬彩稻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是我在整理遗物时不小心发现的,一直以为这是你哥哥心头之物便保存至今,想他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程免免很是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哥哥亲手交给嫂嫂的吗?真是嫂嫂在整理遗物时意外发现的?”
    姬彩稻使劲摇了摇头:“你哥哥生前从未提过此事。”
    程免免回话的口吻中透漏着满满的坚定不移:“若是如此,便更可以证明此物与哥哥无关了。如果真是哥哥的心头之物,他怎么会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呢?”
    “城主说的有理。”姬彩稻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一颗心随之安定下来,再不似从前那般胡思乱想。
    小心翼翼的将折扇收起,程免免试探性的问道:“嫂嫂可否将此物交由我保管?我想……雁雪应该知道此物的由来。”
    已经释怀的姬彩稻露出淡然一笑:“既然与你哥哥无关,我自然没有必要再将其留在身边,城主若是喜欢的话只管带走便是。”
    程免免从未想过姬彩稻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却也从侧面证明了她对自己的信任,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模样。
    与姬彩稻话别之后,程免免径直来到了柳雁雪的房间:“雁雪,我有好东西送给你,快打开瞧瞧!”
    此时的柳雁雪正在为明日的金针过穴做准备,心中十分忐忑,见到一脸笑意的程免免才算舒展了眉头。
    兴趣突起的她笑盈盈的对着程免免伸出了手:“是何物?还不快拿来予我瞧上一眼。”
    程免免很是温柔的摊开了折扇,笑道:“是顾若水,你那位有着沉鱼落雁美貌的小姑子。”
    柳雁雪当即惊呼了一声:“这折扇上的若水不是四弟亲绘之物吗?如何会落到你的手中?”
    以往住在墨林峰的时候,顾若水曾不止一次向她炫耀过此物。这是二人共同执笔所绘,每每谈起都会眉飞色舞。
    想不到当初被顾若水当做宝贝的物件,现如今竟会出现于遥远的无眠之城,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一切,都源于当初程饮涅与钟离佑之间——文人的交易。
    原本还算愉悦的氛围之中,柳雁雪出其不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的宝贝容容现在怎么样了,她应该已经学会叫娘亲了吧!”
    程免免最是不愿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却也想不出任何宽慰之词,只得即兴发挥:“你不在身边,容容至多只能学会叫爹爹。”
    柳雁雪再次叹了口气:“若是我熬不过明日,烦请城主务必隐瞒我的死讯,我实在不愿意让怀彦哥哥为我伤心流泪。”
    程免免轻声问道:“你想家了吗?”
    “嗯。”
    紧抿着嘴唇,程免免才像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瞧瞧他们父女,哪怕只是躲在暗处偷偷看上一眼也好。”
    柳雁雪心头一喜,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阴沉了下去:“不必了,我现今这副模样还是不要轻易外出为好,就这样流浪吧!反正一切总会过去的。”
    出去流浪过才会知道家中温暖最是珍贵。
    所以不要总是傻傻的以为外面世界有多精彩,就算真的精彩万分,她一介柔弱的肩膀又该如何生存呢?
    她又何尝不想回家?若是回去,便再也没有心思回到无眠之城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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