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下了车,程饮涅笑吟吟的站到了众人面前:“你们这里有没有管事的?我为你们带了一些礼物过来。”
    大抵是因为他衣着华丽,气质非凡的缘故,无论他如何洋溢着脸上的温柔,竟无一人敢上前与他说上半句话。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管事的?”
    程饮涅第二次相问,本是一番好意,却惹的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几位年轻人甚至快速赤裸着双脚跑开了。
    到最后,仅留下一群老人、妇女与小孩子,恐惧很快在这群人中间蔓延开来,程饮涅现在的身份好比黑白无常一样让人又害怕又厌恶。
    踱步至一老者跟前,程饮涅一本正经的施了一礼:“老人家好。”
    第一次享受到尊重的老者很快便湿了眼眶,用自己干枯蜡黄又布满裂纹的一双手拽住了程饮涅的衣襟:“您、您是来找人的吗?”
    “老人家这是何意?”程饮涅有些迷茫的眯起了眼睛。
    老者沙哑的嗓音中透着几许千帆尽过的沧桑之感:“偶尔会有些富人来我们这里挑选一些年轻人带回去当奴隶,我以为……”
    程饮涅接着他的话说道:“以为我也是来挑选奴隶的?怪不得大家都对我视而不见,原来是害怕我会从这里带走谁的亲人朋友。”
    “唉~~”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是来挑选奴隶的倒也还好,至少那些被挑走的孩子能吃饱穿暖。”
    感到阵阵揪心的程饮涅于不自觉中握紧了胸口,轻身问道:“这里一直都是如此吗?难道就没有管管吗?”
    骨瘦如柴的老者使劲点了点头:“我们这里隶属大宋和西域的分界线,是个两不管的地带。”
    沉默了良久,程饮涅勉为其难的冲老者露出了一抹笑容:“我的车里有整整一万两黄金,麻烦老人家拿给大家分了吧!这些钱足够大家吃饱穿暖了,剩下的钱拿来修葺一下家园,或者做些小买卖自力更生也好。”
    一丝怀疑由老者眼中闪过,程饮涅朝着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小男孩招了招手:“过来,我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
    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此刻正抱紧双臂靠在一根破木头上瑟瑟发抖,他的周围除了乱石便是野草,身上的衣衫不仅破旧不堪且肥大异常。
    在程饮涅再三招呼下,他才于懵懵懂懂和胆怯中躲到了老者身后。一双黑黝黝的小手紧拽着老者破旧的衣衫不肯松开,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张着。
    摸着孩子油乎乎的头发,老者没有急着去看那辆车,而是将怯生生的小男孩推到了程饮涅跟前:“您若是看上了这孩子,就将他带走吧!”
    望着孩子纯真却忧郁的眼眸,程饮涅缓缓蹲到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不顾一切将他抱到了怀中,温柔的笑道:“你愿意跟叔叔走吗?”
    小男孩很享受这个来自陌生人的拥抱,却极尽全力喊出了一个“不”字。
    老者立刻跪倒在程饮涅跟前,哀求道:“这位好心的爷,请您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吧!哪怕是让他做最苦最累的活计都好,就算一天只给他吃一顿饭也行。”
    将孩子送还至老者身边,程饮涅才问道:“老人家为何执意让我将他带走?这是您的孙子吗?他父母何处去了,为何不在他身边保护他?”
    又是一声叹息,双眉紧蹙的老者将手搭在孩子肩膀解释道:“这孩子与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我的孙子早在出生不足百天之际便饿死了。
    他的母亲生了重病,他父亲为了讨到几钱银两为妻子治病,不幸被街头恶霸活活打死了。饥饿与疼痛并存,他的母亲在五天前便去世了,一家子只余下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他母亲的尸体呢?我想……”
    “吃了。”
    程饮涅还未来得及将后面的话说出口,老者便给出了答案。一个让程饮涅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话……都备显多余的答案。
    “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人吃人这种事。”轻声呢喃完这句话,程饮涅刻意将目光聚集于老者身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的歉意与愧疚,想来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
    生活,逼的他们不得不将一些听上去骇人听闻的事做的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这里与销金窝有着不短也不长的距离,却让程饮涅有一种走在世界的两端的感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扬天长叹了一声,程饮涅朝着小男孩伸出了手,笑道:“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的眸光里空洞无神,似乎根本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
    老者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这种地方出生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名字,反正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代号,随便叫叫就行。这孩子姓何,我们便以何阿三来称呼他。”
    拉过小男孩的手,程饮涅以食指在软软的小手心里写下了一个“曙”字:“从今天起,这便是你的名字。”
    尽管不太清楚名字为何物,小男孩还是眨巴着天真可爱的大眼睛问道:“这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
    程饮涅摸着他的头解释道:“这个字念‘曙’,‘曙光’的‘曙’,就是天刚亮的意思,代表着美好的希望与未来。”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一直盯着手心看去,不时便笑出了声:“这个字念‘曙’,‘曙光’的‘曙’,代表着美好的希望与未来。”
    或许,以他这个年纪尚不知道何为“曙光”、“希望”、“未来”,但他幼小的心灵一定清楚这些都是幸福温暖的代称。
    握着小男孩的小手,程饮涅很是认真的说道:“叔叔说的这些话你都要记住,这个世上总有不公,但没有绝对的不公。现实中总有不可避免的阴暗,但阳光迟早都会照射进来。
    贫穷和富贵都不是命中注定的,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当然,这世上能改变你命运的人和事都很多,但改变命运最好的一种方式就是依靠自己。
    平凡和贫穷一点儿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安于不好的现状、不肯上进。叔叔相信,你会成为最好的何曙,也会为了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对吗?”
    “努力是不是就会有饭吃?”
    孩子的天真让程饮涅是既欣慰且心疼,他使劲点了下头:“会的!只要你努力做好你自己,想要的一切将来都会有的。”
    再次抱了抱孩子,程饮涅摘下腰间玉佩塞进了孩子的小手里:“你不想和我走,我也不勉强你……这块玉佩是叔叔的贴身之物,你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被人抢走或者丢掉。
    等你长大以后,拿着这块玉佩去一个叫做无眠之城的地方,找一个叫做程免免的人。那个人是叔叔的弟弟,也是个善良的叔叔……免免叔叔会替叔叔见证你努力的成果。”
    程饮涅才起身,孩子便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腿:“为什么那个人不是叔叔呢?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不愿意以欺骗结束这段偶遇,程饮涅狠心摇了摇头:“叔叔得了重病,可能活不久了。等你长大以后叔叔早已是枯骨一副,所以……你再也不会见到我。”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很快又用充满童真的小奶音问道:“你快要死了吗?像我阿爸阿妈那样……我可以吃你的肉吗?”
    拳头握紧又松开,程饮涅俯身攥住了孩子的肩膀,严厉又决绝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答应叔叔——从今以后,不到饿死的情况下决计不许再吃人肉,连一口人血也不许喝!”
    “为什么?”被环境渲染的小男孩早就认为“人死后,吃其肉”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于程饮涅的要求很不理解。
    “因为你是人,不是牲畜!人死后就该入土为安而不是成为同类的盘中餐!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得按照我说的做……记住了吗?”
    程饮涅说话的口吻中掺杂着不容置疑,小男孩很是乖巧的点了个头:“记住了,叔叔不止是一块能说话、会动的肉,叔叔还是一块温暖的肉。”
    尽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是在孩子干瘪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很快又快速站起了身:“老人家,我离开以后,请你移步马车前掀开帘子看一看。我相信,看完以后你就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撂下这句话,程饮涅头也不回的便往前走去,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四个字:人间炼狱。
    这四个字也曾被阮志南、娄胜豪等人提及过。
    无论是武林还是朝廷,无论这世上有多少华服美裳、珍馐海味,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存在着数不清的人间炼狱。
    那些能够用一双肉眼瞧见人间炼狱的人,往往不是无能为力就是干脆将这一切视而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程饮涅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感谢的声音,大家纷纷称赞他是善良的天神,混杂着哭声的磕头声随即而至。
    程饮涅始终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但他知道车内的黄金可以帮助贫民窟里的百姓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痛心疾首的落下了两滴泪,程饮涅的心仍然还在隐隐发痛:“莫说我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我还能活一百年……我又能走遍多少地方,帮助多少人呢?”
    距离客栈越来越近,程饮涅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态,大步流星走了进去。自从销金窝开门营业以后,客栈里便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
    他走进门时,诺大的正堂里只有姬彩稻一人握着白花花的馒头愣神,不时的便要叹息、皱眉,连近在眼前的程饮涅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力。
    使劲晃了两下手都没效果,程饮涅只得敲了敲桌子:“彩稻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人举着一个馒头很好看吗?”
    吓了一大跳的姬彩稻险些将馒头丢到地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抬头瞥见程饮涅时竟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城主,你不是去销金窝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程饮涅没有回话,而是用关切的语气询问起来:“你有什么心事吗?可否愿意和我说说。”
    姬彩稻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嘴唇,略微不安的揉搓着手指,低着头说道:“我很是认真的想了许久……可我还是不知道我喜欢你更多一些,还是喜欢帝尊更多一些。”
    程饮涅笑吟吟的问道:“我给你设置的那几种假设,你都考虑在内了吗?你对我们的喜欢究竟是依赖还是少女春心……找到答案了?”
    “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在这里发愁。”说罢,姬彩稻在唉声叹息中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
    “行,来日方长,你慢慢找寻答案。”说话间,程饮涅已将站直了身子朝着楼梯口走去。
    扔下馒头的姬彩稻二话不说便跟在了他的后头:“城主,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呢?”
    程饮涅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来找人,顺便找些可能根本就找不到的东西。”
    姬彩稻紧追不舍随他上了楼梯:“什么人?什么东西?我能帮得上忙吗?”
    闻听此话,程饮涅赫然停下了脚步,转头以充满探索之气的眼神凑向了她:“你可否先回答我,为什么要跟着我?难不成,你对我的喜欢是把我当做未来丈夫的那种喜欢?”
    思考了一小会儿,姬彩稻很是认真的答道:“因为城主的来日并不方长,所以我才要跟着你,我要看遍今后每一个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嗤笑了一声,程饮涅用手在她脑门上摁了一记:“真是个小傻瓜,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可你真的陪不了我多久的。”
    “能陪一天是一天,我才不在乎以后呢!”姬彩稻的言辞中充满了坚定不移,一双手随之搂上了程饮涅的腰:“我想明白了,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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