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自成没有像李信那般生气,牛金星相信,李自成已经有了主意,他向李自成、李信二人拱手行过礼,方道:“如果朝廷的军队太多,各地州县必定无法自保,为了减少战争的损失,倒是可以让州县的主官主动纳降。”
    他原先还有些焦急,此时受到李自成的感染,已经气定神闲了,虽然说着纳降的事,面上却是不改色。
    李信却是不干了,“好你个牛金星,大都督让你拿主意,你倒好,让各地的州县直接投降,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州县,难道白白交给朝廷?你究竟安的定什么心?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身世,简直怀疑你就是朝廷的探子……”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先生,既然李公子误会你,你就说出详情吧!”
    牛金星不动声色,道:“既然明显守不住,我们为什么要守?徒增伤亡而已!这些州县,我们无法大量驻兵,朝廷也一样,只要我们的主力回来,拿下这些州县,似乎也不是难事!”
    李自成暗自点头,这个牛金星,真是狠人呀,这样的主意也能想得出,虽然牛金星的话语没有说完,他已经明白了。
    李信思索片刻,这才发现,天命军所到之处,除了洛阳、开封这样的坚城,州县基本就是望风而降,实在没什么难度,但牛金星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他还是有些不服,“大都督,牛先生,如果明军占据州县,城内一定会遭到破坏,我们的官员,还有刚刚解决温饱的百姓,还有,天命军的土地政策……”
    “破坏总是难免的,兵患嘛。”牛金星侃侃而谈,“来的毕竟是官兵,总好过流寇,只要城中的官员们主动纳降,不激怒他们,再说出彼时的迫不得已,或许还能周全。”他忽地长叹一声,又道:“其实,明军祸害城池,对我们倒不是坏事,对比天命军的仁政,就连普通的百姓们也会知道,他们更应该支持谁!”
    李信瞪大双目,“牛金星,你是让文武官员去当墙头草?”
    “形势所迫,墙头草也没什么不好。”牛金星看了李自成一眼,见李自成脸上挂着笑意,遂道:“官员们这是忍辱负重,为了百姓,我们应该理解他们!”
    李信不见李自成有反对,口气也就弱了,“如果明军占据州县后不走,难道我们还要等他们离开?”
    “所以,各个州县,存粮不能太多,维持半个月足矣,半个月之后,洛阳再运送粮食过去。”牛金星道:“城内没有足够的粮食,即使不用我们出兵驱赶,明军也是待不下去,现在各路明军,恐怕都没有足够的粮食,必须依靠沿途州县的补给!”
    李自成微微点头,牛金星不愧是大才,让官员们在天命军与明军之间摇摆,充当墙头草,不过,这样也好,官员、百姓们,可以在天命军与明军之间做个对比,谁对百姓好,也就一目了然了。
    还有,这是将天命军放在明军的对立面,完全对等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官员、百姓的心中,天命军再也没有流寇的嫌疑了……
    大局就这么定了,李自成让李信、牛金星回去,以临时都督府的名义,立即给各个州县传讯,只要心中向着天命军,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保护百姓,才是重中之重!
    李信与牛金星下去后,李自成也没闲着,他给兰州的梁文成去了一封信,汇报了河南的详细战况,让后方天命都督府保持稳定,保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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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陵是长江上游与中游的分界线,出了西陵峡,江面不仅开阔了许多,江心中的险滩、暗礁几乎消失不见,长江真正成为黄金水道。
    长江之水养人,夷陵也不意外,“世界四大历史名人”的屈原,“中国历史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是“巴楚”文化的发源地,李白、杜甫、白居易、欧阳修、苏轼、陆游、杨守敬等,都曾在此留下足迹和脍炙人口的文字。
    可能是与阔狭顿异的地形结构有关,这里也是战略要地,以“三国故地”最为闻名,赵子龙大战百万曹军的长坂坡、张翼德喝断的霸陵桥、关云长败走的麦城、陆伯言火烧的七百里连营,等等。
    此时靠近江心的地方,数艘快舟正沿江而下,快舟之后,有三艘大型舰船,沿江北岸,还有无数的士兵,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与舰船基本保持相同的行军速度。
    已经过了未时,江面上的斜风小了许多,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色官袍的人,在两名亲卫的餐俯下,缓缓走上甲板。
    官袍的补子上,绣着两只仙鹤,一只立在水草丛中,伸颈侧目,另一只虽是在低空翱翔,却是伸出一双长腿,显然是缓缓下落。
    仙鹤官袍,是大明文官的一品,已是位极人臣,但这名官员的官袍,却是非常宽松,有“衣带渐宽”之嫌,腰间用玉带束了,胸前一片皱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护卫小心地将一品文官搀扶至甲板的中央,轻声道:“大人,快到夷陵了,要不要停舟,让将士们靠岸休息一番?”
    一品文官没有说话,却是抬起失神的双目,遥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那充满皱褶的面皮,犹如被火烤过,没有一丝表情。
    宽大的官袍下摆,随着威风轻轻抖动,双腿显然无法承受整个身子的重量,如果不是两名亲卫生生抬起他的双肩,恐怕连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一品文官缓缓地道:“有塘报过来吗?张献忠逃到什么地方了?”
    “回大人,张献忠攻破襄阳后,又渡过汉水,攻破樊城,现在正向东南而去,据猛如虎将军说,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枣阳,或是随州。”
    樊城丢了,实在没什么,反正张献忠也不敢在樊城逗留,如果张献忠敢连续攻击枣阳、随州,那就是在找死,朝廷重兵云集,张献忠只有钻进深山,才有可能逃避官兵的围堵。
    可是,襄阳丢了,哪怕张献忠已经走了,那也是滔天大罪,张献忠逃得了,他却逃不了……
    这个左良玉,哎,十万大军,怎的将襄阳重地弄丢了?襄阳本该固若金汤的……
    这位一品官员,自然是总督天下平贼兵马的督师杨嗣昌,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从江面上收回,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看到这波澜壮阔的江面。
    他的人生也算是波澜壮阔,因为流寇而起,也会因为流寇而落!
    洛阳、襄阳失守,福王朱常洵、襄王朱翊铭相继被李自成、张献忠诛杀,朝廷必须有人出来背锅,他领着兵部尚书的头衔,身为平贼总督师,手持朱由检亲赐的尚方宝剑,这个背锅的人,肯定非他莫属。
    杨嗣昌太了解朱由检了,他的父亲杨鹤,还有以前的熊廷弼、王化贞、袁崇焕,因为丧师失地而被杀的高官,实在数不胜数,身为平贼总督师,不但未能平贼,两位藩王却相继死在流寇手中,虽然不能就此宣告平贼彻底失败,却也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如果仅仅是洛阳的福王朱常洵还好说,杨嗣昌毕竟远在湖广,但襄阳被破,襄王朱翊铭被张献忠沉入汉水溺死,他实在是……
    其实,一月的时候,杨嗣昌便忧患成疾,不得已向朱由检请辞,但朱由检偏偏认上杨嗣昌,怎么说都没用,就是不换人!
    杨嗣昌心中叹道:当初如果不是这张嘴……或许这一生不会如此波澜壮阔,但亦不会被流寇弄得如此受伤……
    自己已经是油尽灯枯,但风雨飘摇的大明,能躲过这一遭吗?
    起风了,江面上行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些,但杨嗣昌的身子,却是不胜江面的寒风,亲卫扶着他缓缓回到中舱,送到床上,又给他盖好棉被。
    这时,一名亲卫端过一碗稀粥,双手奉上,“大人,喝些稀粥吧,从早上开始,你都没吃过一点东西……”
    杨嗣昌也不知道自己的腹中,是否饥饿着,似乎肚皮已经没有感觉了,这样最好,也省得肚皮跟着自己受苦。
    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杨嗣昌虽然闭了双目,却清醒地感觉到,亲卫一直捧着碗不肯离开,便抬起手臂,向他摆摆手,“告诉猛如虎将军,行到夷陵,停舟靠岸,让士兵们休息一夜。”喘了口气,又道:“本大人就在舟中休息,不要再来打扰!”
    但杨嗣昌并没有清静多久,感觉刚刚合上眼,尚未有睡意来袭,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似乎怕惊着他。
    等到脚步声到了舱门口,杨嗣昌不耐烦地道:“告诉你们了,不要来烦我,怎么又来了?”声音虽是不大,却是异常威严,根本不像是风浊残年的老者发出的。
    “督师大人,是咱家!”一个略带尖利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舱门也被推开一条缝隙,“咱家可以进来吗?”
    “原来是监军大人?”杨嗣昌虽然错怪了人,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稍稍向后靠了些,让脑袋抬起来,“先进来说话吧!”
    “督师大人躺着就好。”监军万元吉快步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督师大人,还是喝些粥吧,咱家亲自伺候着……”
    杨嗣昌摆摆手,显然没有领情的意思,思索片刻,忽地道:“万大人,老夫一病不起,这一路大军,就交给监军大人了!”
    “啊?”万元吉一愣,督师大人这是交代后事吗?他的脸上一片悲切之色,“督师大人是朝廷的擎天柱,督师大人千万不能倒下……”
    杨嗣昌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口气,然后缓缓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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