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看了娜木钟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娜木钟低声道:“大汗熟睡有一段时间了……大汗清醒的时候,一直盼着天命汗替他延寿!”
    还真以为我是教皇,能够和天主说得上话?李自成暗中叫苦,林丹汗这种状况,随时可能消失生命的体征,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太迟了……”
    正在这时,林丹汗缓缓张开双目,茫然地看着屋顶,也许他的视力,根本达不到屋顶的高度,总之,对室内的众人视而不见。
    娜木钟俯下身子,贴着林丹汗的耳朵,轻声道:“大汗,天命汗来了……”
    林丹汗的面色霎时红润起来,双目中也有了光芒,,他奋力抬起右手,指向床榻边。
    李自成担心他的视力有限,看不清自己,忙俯下身,贴近床榻边,轻声唤道:“呼图克图汗……”同时,将自己的右手伸过去,迎向林丹汗的右手。
    那只手干瘪、枯瘦,如同乌鸡被放了血后,又在室外晾了一夜,皮肤干耗得只剩了一半,又紧贴在指骨上,摸起来都有些干硬。
    但那只手非常有力,指甲几乎刺破李自成的掌心,许是担心李自成脱逃,一握之后,久久不动。
    林丹的呼吸忽地急促起来,嘴唇翕动着,却是说不出话。
    李自成知道,林丹汗是回光返照了,可惜他已经说不出话,不知道要向自己交代什么。
    林丹汗全身挣扎着,娜木钟忙坐上床沿,托起他的半个身子,用皮枕垫在后背上,让他侧躺着。
    众人见他呼吸愈发急促,都是涌上前,赶着聆听他最后的教诲。
    林丹汗缓缓抬起左手,目光在众人多脸上扫过,看到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忽地停住不动。
    苏泰福晋忙推出额尔克孔果尔额哲,让他将右手递过去,任由林丹汗抓住,搭在李自成手上。
    林丹汗松开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目光又是一番找寻,这一次是定在娜木钟的脸上。
    娜木钟没来由地一惊,心中有些惊慌,但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只得将右手伸过去,递到林丹汗的手中。
    林丹汗艰难地搭上娜木钟的右手,在娜木钟的协助下,方才移到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的手上,自己的左手更是停在最上面。
    林丹汗、李自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娜木钟,四人五手,叠在一起,如同是孩童在玩着一种什么游戏。
    李自成心道:这个林丹汗,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为何不早些交代身边的人?
    娜木钟轻蹙眉心,大汗这是怎么了,为何将自己的手,搭在那个卑鄙无耻的人手上……不对,中间还各种额尔克孔果尔额哲,难道是……她的后背惊出冷汗,脸色原本就白皙,此时更加苍白了,幸好烛光不太明亮,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林丹汗的身上,没有人看懂她的心思!
    林丹汗看着叠在一起的五只手,嘴唇微微颤动着,却是再发不出一丝声息,稍顷,只听得脖子里“咕咚”声响,他的脑袋一歪,眼神急速消散,手臂也是无力地松弛下去。
    幸好右手被李自成握住,并没有垂下去,就在众人惊心的同时,林丹汗的下巴一动,与上颌骨脱离开来,将嘴巴拉成一个大大的椭圆……
    李自成抬起左手,捏住林丹汗的下巴,向上一顶,让它回复到原先的位置,双唇也是闭合起来。
    “大汗……”娜木钟情知林丹汗已经仙去,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佛珠,在她白皙的面皮上滚出两条奔腾的牡丹江……
    “大汗……”被挤在娜木钟身后的众女,有的根本看不到林丹的尊荣,但娜木钟的哭声,像早起的公鸡打鸣似的,立即引发了一连串的共鸣……
    “汗阿布……”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和林丹汗两个五六岁的女儿,声音脆生生,却是真实、凄厉得让人心酸,连李自成都是双目发涩。
    宋文听得叫唤,忙带着亲兵冲过来,何小米见了,冲着他摇了摇头,宋文一愣,便讪讪地笑笑,退了开去。
    李自成将林丹汗的双手折叠到床榻上,又将他的身子翻过去,让他平躺下,然后就呆呆地立在床榻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女人们累了,哭声渐渐小了些,李自成方才转过身,冲着身边的娜木钟等人道:“大福晋,众位福晋,节哀顺变!”
    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中,只有娜木钟能完全听懂汉话,她用手背轻轻擦了把脸上的泪痕,然后抬起头,将李自成的话语,译成蒙语,安慰着其余的女人们。
    今日是林丹汗升天的日子,他的福晋、妹妹、子女都要守灵,众人坐在床榻四周,都不肯离去。
    李自成让巴达西给她们弄来奶茶,每人一大碗,又去准备一些酪蛋#子之类的素食。
    趁着众人低头喝茶的时候,李自成以目示意,让娜木钟随着他出来一趟,娜木钟也有话要对李自成时候,便信步出了卧房,与李自成并肩而立,“天命汗……”
    李自成侧着脸,面对着娜木钟的方向,“娜木钟,呼图克图汗已经升天,不要太过悲伤!”
    “嗯……”娜木钟小声呢喃着,却是不敢抬头。
    “娜木钟,呼图克图汗生前有何交代?”
    “没有!”娜木钟轻轻摇着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大汗一直在等着天命汗为他祈祷,也许大汗早先没想到……”
    如此说来,林丹汗也算是暴毙了,连句遗言都没有,不过,李自成还是不放心,“汗位有谁继承?”
    “不知道……”娜木钟忽地抬起头,用漂亮的眸子直视着李自成,“大汗最后那奇怪的手势……会不会是让额尔克孔果尔额哲……”
    娜木钟的心中十分惶恐,大汗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根本没看懂,如果大汗是要让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继承汗位,那按照蒙古人的习俗,自己岂不也要被他继承?
    这是蒙古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有什么办法可以更改吗?这个一向卑鄙无耻、狡诈阴险的人,会有办法让她解脱出来吗?
    望着李自成,想起与他之间的那些不算往事的往事,娜木钟似乎感觉到一叶指尖从自己的脸庞滑过,尘缘如梦……
    李自成见娜木钟脸上泪渍未干,颇有楚楚可怜的娇态,心中不觉痴了,无论是为了娜木钟,还是天命军的发展,必须在察哈尔部立一个顺从的新汗!
    “如果立额尔克孔果尔额哲为新汗……”
    “天命汗可知道蒙古人的习俗?”娜木钟急急打断李自成的话,“如果额尔克孔果尔额哲被立为新汗,他就会继承大汗的一切,包括大汗的福晋,除了他的生母苏泰福晋……”
    “习俗?”李自成想起来了,游牧部落为了增加人口,绝对不会让可以生养的女人守寡,就像娜木钟所说的,继任的新汗,也会继承他的任何一位继母,只要他愿意。
    无论立谁为新汗,娜木钟都会被他继承!
    怎么办?
    如何才能将娜木钟弄出察哈尔部?
    李自成的心中忽地闪出一道奇异的火花,但瞬息就熄灭了,不行,绝对不行……
    “天命汗……”娜木钟的目光,一直定在李自成面庞上,见他的脸上表情丰富,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转过了许多想法,她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娜木钟……呼图克图汗那个奇怪的手势……”李自成估计,林丹汗的意思,还是要他辅助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继承汗位,再迎娶娜木钟……这样的遗言,恐怕自己难以遵守了。
    “那个手势究竟是什么意思?”娜木钟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意,显得十分诡异,“天命汗不是可以和天主对话吗?恐怕只有天命汗能够解开这个谜团了……”
    啊……李自成顿时吃了一惊,娜木钟这是在暗示他吗?
    不过,娜木钟说得好,既然林丹汗没有明说,一切都是别人的猜测,自己是教皇,是距离天主最近的人……解读林丹汗的心意,自己最有发言权。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难道让新汗继位,连娜木钟也一同继承了,自己只能躲在一边哭泣?不行,绝对不行!
    “娜木钟,如果立额尔克孔果尔额哲为新汗,在部落内部,会有多少人支持?”
    “额尔克孔果尔额哲是大汗唯一的儿子,如果立他为新汗,也是理所当然,”娜木钟的眼中布满迷雾,眉心轻蹙,“可是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尚未成年,在部落中威望不够,须得有强人辅佐……”
    这个辅佐的人,绝对不会是自己,除非他主动让出娜木钟!
    李自成一连转了好几个主意,都觉得不太可行,遂摇着头,讪讪一笑。
    “天命汗!”娜木钟的声音,轻盈得像是云雀,“今夜要为大汗守灵,别人都在,妾身不能在此待得久了,以免别人闲话!”她收回目光,躬身向李自成行了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李自成望着娜木钟的背影消失在林丹汗的卧房门口,心中怅然若失,想要得到娜木钟,甚至将察哈尔部真正控制在手中,关键是林丹汗最后的那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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