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心已经落座,闻言忙起身,长身一揖,道:“大人,草民乃是商人,自然追逐商业上的利润,最近两日,听说大人在城内推广香水……”
    “奥,原来金东主的心思在香水上?”李自成向桌上的画卷瞟了一眼。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这画卷乃是草民献给大人的见面礼,无论草民能否有机会与大人合作,”金一心忙低头拱手,“说起来也是草民的不是,大人执掌西宁多日,草民一直未能得见大人真颜——借着这次机会草民特来拜见大人!”
    李自成眉眼含笑,“金东主可知西宁眼下的局势?”
    金一心一惊,他长久以来,不愿拜见李自成,就是因为李自成的反贼身份,尤其是他实在不看好李自成的前景,小小的西宁,怎可与朝廷对抗?但穆青山与李自成合作之后,经济实力大增,在西宁也吃得开,大有赶超金氏之势。
    他这才紧张起来,不得不对李自成另眼相看,从而加强了对卫里的了解。
    穆青山的经济实力大涨,乃是因为从李自成处购得了西宁独一无二的蒸馏酒、玻璃,最近两日,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有一种叫“香水”的物事突然从穆氏商行出现,几乎成了西宁城内目下唯一的热点。
    据说有些女人讨得香水涂抹在脸上之后,一天都不愿洗脸,就是为了保持皮肤上的香艳。
    不出意外,香水又将成为穆氏商行的下一颗“摇钱树”,如此发展下去,不用多久,穆氏商行便会超越金氏商行,重新占据西宁各商行的首位。
    他有心告发,但李自成手中掌握着西宁的数千士兵,这些士兵也许对付不了朝廷的大军,但对付他这个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金一心也曾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李自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李自成身上透出很多古怪,以他商人的眼光,这些古怪无不朝着利好的方向发展,假以时日……
    万般无奈之下,金一心才被迫求见李自成。
    他的心思,还是保持观望的态度,暂时只有商业上的往来,如果李自成将来出现崩盘,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找不到协助李自成的证据,万一李自成一飞冲天,他借着合作的机会,正好可以拉近双方之间的感情,到时候水到渠成……
    至于双方之间的来往,也有可能被朝廷清算,但这里毕竟是边陲,朝廷不可能太过认真,只要花些银两,应该不会伤筋动骨。
    但李自成的问话,显然是要将自己,以及整个家族,绑到他的谋反战车上。
    金一心在决定求见李自成之前,虽然深思熟虑过,但李自成问得如此直接,还是让他的后背上冷汗涔涔,难道西宁第一商户的金家,从此就要加入到谋反者的行列了?
    加入到谋反者的行列,也不是不可选择,现在的大明,除了辽东的疥癣,陕西已是盗贼纷起,天下大势,还真的说不清楚。
    李自成自执掌西宁以来,实力稳步发展,现在已经占据了西宁卫、碾伯所、庄浪卫等卫所,连蒙古人都被赶出了西海,这局势……
    难道李自成真的是未来的明主?至少到目前为止,李自成并没有盘剥西宁的百姓商人,他的志向……
    将家族的前途绑到李自成的战车之上,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家族的利益能否得到保证,甚至像穆氏商行那样得到进一步发展,但穆青山已经尽得先机……
    以目前不明朗的局势,最好还是闷声发大财,在双方的合作交往中,逐步拉近关系,静观时局的变化!金一心拱手道:“大人,草民是商人,在商言商,不关心西宁的局势,草民只是希望从大人的手中讨得一些商业上的利润,草民绝不敢亏了大人,这是草民与大人双赢的局面!”
    李自成敛了笑脸,果然是老狐狸,既要银子又不肯吞饵,完全是看中自己生产的香水,这和空手套白狼有何区别?他直视着金一心的双目,道:“金东主说得,也对也不对,本大人在商业上一贯仰仗穆东主,即便有金东主加入,本大人也只能赚得同样的利润。”
    金一心重新落座,气定神闲,道:“大人,草民知道穆东主财力雄厚,然大人的这些货物,利润、价格均为上乘,穆东主恐怕已是极限,这香水……据说要数十两银子一瓶,以穆东主的实力,恐怕难以完全吃下……如果草民加入进来,就能让大人更快地回笼资金……如果大人愿意,草民愿意以现银购买……”
    “金东主果然是精明的商人,”李自成淡淡一笑,道:“但说服我的,并不仅仅在此,而是坊间流传的金东主在江南的商道,以金东主预计,香水若是卖到江南,会是什么价格?”
    “这……”金一心支支吾吾,香水乃是亘古未见的物事,饶是金一心是西宁商界的翘楚,又游历过京师、江南的富庶之地,却也无法准确给香水定价,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香水的制作过程和生产工艺,并不知道香水的实际成本。
    “若是卖到江南,尤其是苏、松、杭富裕之地,应该不下百两,”李自成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香水,道:“光看这香水的瓶子,虽然高不过五寸,但至少能值十两银子。”
    “百两?”金一心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紧紧盯着李自成放在桌上的香水,手指不知觉翕动着,虽然他明白,香水现在是卖方市场,垄断利润可观,却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瓶,就能价值百两,但真有这样的客户吗?
    “金东主不信?”李自成笑道。
    “草民不敢!”金一心的脸上阴晴不定,“草民……草民对香水的销售情况,不得而知……”
    “金东主下过江南,自然知道江南的富庶,”李自成淡淡地道:“若是将香水卖到南京的秦淮河上……”
    “秦淮河?”金一心几乎惊叫起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秦淮河上公子富商云集,为了捧红自己喜欢的姑娘,常常一掷千金,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似的向外淌,百两银子算什么?
    物以稀为贵,香水乃是西宁开天辟地之物事,若是卖到秦淮河上,到时候公子富商一旦为心爱的姑娘争抢起来,就是天价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一心又是一揖,道:“大人,草民受教了,但不知大人的香水,以何价格出手?”百两银子,那是最终的零售价格,但李自成以什么价格出售给自己,目前尚不明朗,总不能自己白忙活一回,到时候完全为他人做嫁衣。
    “价格嘛……总之不会让金东主白忙活,我以五十两一瓶的价格出售给金东主,扣除旅途盘缠等费用,金东主应该有些利润吧?”李自成早已洞察了金一心的心思,“不过,金东主想要盘下香水,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知道金东主意下如何?”
    五十两银子进货,百两银子出手,中间的差价是五十两,香水属于高奢侈品,体积不大,携带方便,随着其它的货物直接就夹带过去了,盘缠额外化不了几个钱。
    而且,香水一旦到了江南富庶之地,并没有竞争对手,若是经营手法得当,完全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在商言商,单香水一项,利润的确可观,至少比自己的想象要好。
    更重要的是,今日的香水,完全是从穆青山的嘴里抢过来的,将来李自成还有更多的物事,自己还有更多的机会。
    但金一心不知道李自成要附加什么条件,便舔了舔嘴唇,道:“大人请说,只要草民能够办到,草民绝不有负大人的期望。”
    “工商税,”李自成的脸上淡淡一笑,空谷深崖般一尘不染,“我打算在西宁征收工商税,所有的工商业一律纳税,金东主能否带头支持?”
    “工商税?但不知税率如何?”金一心心中一惊,脸上却是不变色,李自成难道是要穷兵黩武、刮地三尺了?如果是这样,自己拼着不要他的香水,也绝对不合作。
    只不过,李自成已经露出他的利齿,不知道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如果工商税的税率低点,自己倒可以顺水人情,至少可以借机拉近与李自成之间的心里距离,今后卫里有了好处……大不了香水的利润不要了,权当没有这类物事的诞生。
    不过,想到即将到手的利润,金一心的内心不禁滴起血来。
    “十五税一,和农业税完全一样,”李自成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似乎根本不知道金一心的心中的想法,“不过,若是夫妻店,年收入在三十两以下,就不用征税了,这些人养家糊口也是不易。”
    十五税一?金一心心中盘算起来,刚才估算香水的毛利润在五十两,如果按照这个标准纳税,利润至少要减去三两。
    这还不是关键,如果李自成将香水的价格提高三两,他金一心并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香水利润上的损失倒是不大。
    关键的其它的项目,如果也是按照十五税一的标准纳税,那自己的家产……可是要凭空损失掉七八分的银子!这些可是自己和祖上数十年的辛苦所得,凭什么要交给西宁卫?
    “大人,所有的货物都要纳税吗?包括家中的库存……”
    “对于货物来说,只有完成了销售的,才需要纳税,”李自成的脸上依旧像是和煦的春风,“但货物没有出售的话,暂时不用纳税,而且,律法不具备涉及力,商人的家产,乃是以前的收入,并不需要纳税,也就是说,只有今年出售的货物,才需要纳税。”
    如果是这样,金一心勉强还可以接受,大不了香水的利润不要了,如果能用这些利润结交李自成这种枭雄,在这边陲之地,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至少不会被穆青山比下去。
    “大人,那其他的商人也要纳税吗?”金一心还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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