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他一骨碌爬起身,唤过亲兵,协助披甲,昨夜他是和衣而睡,只要将铠甲一片片披在身上即可。
    走出营帐,一股迎面而来的晨风轻轻抚慰着他的脸庞,周宾顿时精神一振,下意识抚了抚头顶的铠甲,新的一天开始了,战斗也会更加激烈。
    绝大多数士兵尚未起床,外面静悄悄的,若是没有战争,此刻便是宁静祥和,可惜,蒙古人绝对不会让人消停,战斗开始之前,双方都在蕴藉力量。
    周宾并没有让号兵吹号,今日不用出操,一会儿还会有一场恶战,让士兵们休息好,最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还有一点,大战在即,他不愿在士兵中制造紧张气氛,战斗之前,绝对应该让士兵们放松。
    他来到北城头,值守的士兵纷纷叩头行礼,“大人!”
    “起来吧,不用多礼,”周宾挥挥手,“对面的蒙古人有动静吗?”
    “回大人,暂时没有,这些蒙古人狗贼应该还未睡醒,一觉睡死了才好呢!”
    周宾微微一笑,觉得士兵的这种想法倒是好的,不过,要实现这个目标,还需要西宁军的刀枪。
    他抬眼向蒙古人的大帐望去,青绿色的山谷中,晨雾蔼蔼,乳白色的蒙古包隐隐约约的,虽然只有一里左右的距离,却是朦朦胧胧的。
    不过,蒙古包外并没有士兵在活动,连值守的士兵都看不到,也许他们隐藏在某块看不见的区域,也许压根就没有值守的士兵,敢将蒙古包扎得这么近,显然没将城内的西宁军放在眼里。
    既然蒙古人尚未起身,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攻城,周宾带着亲兵又去了东城头转了一圈,方才回到营房。
    陆陆续续有士兵起了床,他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正舀冷水洗脸,营房开始了一天的喧闹,看他们轻松的样子,周宾总算稍稍松口气,看来昨天的伤亡,并没有在士兵的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早饭是白面馒头和咸菜,每名士兵还有一小碗羊肉汤,这是战争期间特有的福利。
    周宾将士兵们重新编队,除了自己手中两个小旗的预备队,其余的十八个小旗因为缺编严重,被压缩为十二个小旗,正好封住北、东城头的十二个攻击点,但这样一来,城头上就没有预备队了,一旦蒙古人突破某个攻击点,完全有可能将守军击溃。
    他想起李自成已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大汉将军、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以五千步兵和战车,远征漠北的匈奴,在浚稽山遇上匈奴的三万骑兵,李陵凭借优势射程的汉弩,硬是打残了这些匈奴骑兵,歼敌三四千。
    但浚稽山已是匈奴人的活动范围,他们的骑兵越聚越多,最后单于本人出动了八万骑兵,包围了李陵部,却始终无法接近李陵的战车。
    匈奴骑兵以伤亡一万余骑的代价,将李陵部困守在南山的山谷中,在叛徒告密的情形下,他们从山顶向李陵部的士兵放箭,令李陵部伤亡惨重。
    李陵在向南突围的时候,不得已将士兵分成三拨:身上三处伤者,坐车;两处伤者,驾车;一处伤者,战斗。
    虽然李陵最终兵败被俘,但他将伤兵临时武装起来的思路,还是启发了周宾。
    他按照这个思路,将剩余的伤兵进行了查验,实在伤口严重不能作战者,继续留在营房休息养伤,而轻伤兵,以能够跑步、手脚能够活动为限,将伤兵变为两个小旗,准备作为最后的预备队。
    周宾相信,一旦形势危急,连伤兵都参战了,士气必然得到提震,在战场上,士气虽然摸不着看不到,却是对战争的胜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的,特别是在双方都精疲力竭的时候。
    士兵们没有休息多久,城头上就有了动静——蒙古人开始攻城了。
    不出周宾所料,今日的战斗果然辛苦异常,蒙古人在弓箭的掩护下,快速抵达城墙后,立即展开猛烈的攻击,十二个攻击点,领头的蒙古士兵都是不要命地往前冲。
    与昨天不同的是,他们不再以杀伤西宁士兵为目标,而是为了攀爬上垛口,只要西宁军的士兵稍稍后退,他们便不再追杀,而是瞅准机会想要跃上垛口。
    在一旁观战的周宾,很快就发现了蒙古人的意图,为了鼓舞士气,他亲自上了城头,在攻击点之间穿梭巡视,给士兵记录战功,甚至帮着将受伤严重的士兵抬下城头。
    尽管西宁的士兵士气高昂,连小旗官、总旗官都亲自参战了,依然有几处攻击点出现了险情,周宾急得差点将手中的预备队放出去了,好在最后都被士兵们顽强顶住,将战场限制在垛口,双方隔着垛口拼杀。
    有城墙阻挡,这种拼杀完全不能随心所欲,双方的士兵只要将垛口控制住,就能限制对方的前进,这主要是西宁兵,蒙古人并不需要这么做,西宁兵根本不敢出城,真要出城,最好的地点应该是城门。
    这种高强度的战斗,士兵伤亡极大,周宾不完全统计,近一个时辰的战斗中,至少有三十名兄弟阵亡了,参战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
    他皱起眉头,蒙古人这是怎么了,这样不要命的进攻,难道他们不怕伤亡?还是蒙古人来了援军?
    周宾让亲兵去垛口查看一下,亲兵立刻回报,城外并没有蒙古援军,每个垛口上,不过数名蒙古士兵轮番攻城。
    这样的结果让周宾稍稍放心,不过,他还是暗暗吃惊,如果战斗维持在这个强度,就是所有的士兵打光了,恐怕也撑不到天黑。
    怎么办?
    周宾稍稍思索,还是决定暂时将预备队留下来,越是艰苦的战斗,越是要将预备队留到最后,一旦将预备队全部放出去,就是最后一搏了,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或是蒙古人突然增兵,那就是城破人亡了。
    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垛口,他惊异地发现,蒙古人进攻的强度明显降下来了,在这个垛口,反反复复就一个蒙古士兵,几乎攻击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是没有得到更换。
    “妈的,蒙古人也不过如此,看你们还能猖狂道几时!”周宾冷冷一笑,面上顿时轻松起来,不过,在战斗结束之前,他绝对不敢掉以轻心,如果有援军就好了,他望眼欲穿,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千户大人真的会派来援军吗?”
    战斗再次陷入胶着状态,强度却是下降了不少,蒙古人再不似刚开始那般,一味的要攀附城头,而是与西宁军在城头打起了消耗战。
    这正是周宾最希望看到的,这种消耗战,西宁军不仅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现在没有统计,不知道人数是否继续占优),而且占据着地利上的优势,将双方的战斗力差距缩到最小。
    不过看到兄弟们一个个伤亡,甚至倒在城头再也不曾站起身,周宾的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这些强盗似的的蒙古人,为何总是入侵汉地?汉人自己种地挣钱,碍他们什么事了?
    这种问题没有答案,至少周宾现在没有。
    游牧民族由于自身的生活方式和掠夺的本性,对农耕民族的入侵和掠夺,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谓之“打草谷”,农耕地区无论是人口和财物,都是他们的最爱。
    如果农耕民族地少人寡,不仅亡国,甚至面临着灭种的风险,假如附近没有合适的农耕民族,打草谷的对象,便是弱小的游牧民族或是部落。
    “呜……咽……”
    城外忽地传来了牛角号,周宾一愣,难道蒙古人要撤军了?
    “大人,不对呀,这不是撤军,而是出击的号令!”
    “啊?”周宾大惊,难道蒙古人要加强进攻?他抬头看看天日,离午时大约还有一个时辰,“这是蒙古人最后的进攻,只要顶住,他们就要撤军了,与我们相比,他们更加耗不起!”
    “大人,现在怎么办?”
    “通知个预备队,做好补上去的准备!”看到士兵一个个倒在垛口前,周宾的心情沉重起来,若是昨夜撤离三角城,这些兄弟们就不用牺牲了。
    “大人,前面那个垛口顶不住了!”
    周宾心中一惊,暂时放弃了其它的想法,前面第三个垛口上,只剩下一名士兵了,那士兵满脸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蒙古人的,看着步伐踉跄的样子,显然受伤不轻,似乎在风雨中飘摇的蜡烛,随时可能完全熄灭。
    “半个小旗,顶上去!”
    他不能将所有的士兵顶上去,否则,再也哪个垛口出现问题,就等着城破人亡了。
    不过,其它垛口也没支持多久,不过盏茶功夫,他手上的预备队全部放出去了,包括两个临时组建的伤兵小旗。
    周宾身边只剩下两名亲兵了,他摸摸腰间的刀柄,再有那个垛口出现险情,只有自己上了。
    “哒哒哒……”
    东方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周宾内心一阵悸动,难道是援军到了?他猛地抬头望去,远处似乎有一队骑兵,正急速向三角城赶来。
    从东方赶来的,自然是西宁军,周宾大喜,他的目光几乎定在这股骑兵身上,太慢了,这些骑兵,怎么比步兵还慢?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两翼,将这些骑兵快速驱赶过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
    “李”字大旗下,明光铠反射出夺目的光亮。
    周宾顿时大叫起来,“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千户大人到了,兄弟们,杀,杀强盗!”话音未落,他已是拔出腰刀,冲向最近的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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