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草民一时糊涂,将大人看做……看成与他们一样的一丘之貉,草民知错了,草民任凭大人责罚,就是杀了小人,也不冤枉,”曹建终于底下了倔强的头颅,声音也是低了少许,“但幕后并没有主使,乃是草民自己的主意,一切全是小人之过。”
    “没有主使?”李自成把玩着刚才行刺的那柄短刀,在刀刃上吹了口气,刀刃发出“嗡嗡”的响声,“这柄短刀,如此锋利,应该能值几两银子,要是卖了,可以换回好几石粮食,或是几件像样的衣服。”
    “那是,这柄刀……”曹建顿时发现不对,不敢再接下去,脸上也是涨得通红。
    “是呀,有这样一柄好刀,为什么不换件衣服?”李自成冷笑道:“曹建,这是你的刀吗?”
    “这……”曹建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千方百计维护别人,却不知道被人家当了枪使,”李自成面如寒霜,目似冷剑,“你以为他真的在帮助你?哼……被利用了还不知晓!”
    “大人……”
    “我且问你,你积贫这么久,他可曾关心你死活,资助你分毫?”李自成狠狠瞪了曹建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目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虽然许你好处,让你来行刺,你可知道,无论你是否行刺成功,都是难逃一死,再多的好处,也要有命花才行。”
    “大人……”曹建奋力挣脱按住他的士兵,以头点地,他双手被缚,腰身弓成大虾似的,“草民恨不能早受大人教诲,但草民许下诺言,绝不吐露半字,草民情愿一死谢罪,求大人成全。”
    “胡言乱语,”李自成恨恨地道:“你不但被蒙骗,还要助纣为虐,你若是刺杀了我,那些向你一样受穷的工匠,还有孤苦的百姓们,还有什么指望?”
    “大人……”曹建抬起头,眼中已是满腔泪水,他强忍住悲愤,死死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李自成知道曹建面临着痛苦的抉择,他也有些不忍,但内鬼不除,将来西宁难得安宁,“你可知道,他为何让你刺杀于我?”
    “为什么?”曹建此刻的语气,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起来。
    “因为我当了他贪墨的道路,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所以他才要置我于死地,”李自成继续道:“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置他人的死活不顾,本大人整顿西宁卫,他竟然不知悔改,还要变本加厉,这样的人,值得你卖命吗?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你死不瞑目的父母,还有许多与你一样贫贱得难以生存的人,你,真的希望看到一个乞丐满地走的西宁吗?”
    “大人,”曹建的眼角滴出一颗豆大的泪珠,“我可以告诉你谁是幕后主使,”他像是做出了巨大的决定,缓缓站起身,雾蒙蒙的双眼里早已失去神采,鳞片似的上衣像是蝴蝶在翩翩起舞,“幕后主使乃是指挥同知李二条!”
    恰在这时,何小米上前,在李自成的耳朵边低语几句,李自成点头,待何小米退回原处,李自成方道:“曹建,你说出幕后主使,只是表明你的态度,实际上,凶手此刻已经伏法,要不要瞧瞧?”
    “大人能否告诉草民,你是如何知道幕后主使就是李二条?”曹建眸子逐渐变得干爽,开始恢复了一丝神色。
    “很简单,我要召见工匠的事,除了我的亲兵,只有卫里的几位军官知道,从昨晚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此人地位、能量一定不低,此刻李二条正在大厅喝茶,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了,”曹建的视线一直定在李自成的脸上,在摇头的同时,眼中的神色一点点褪去,“曹建不能早见大人,受到大人教诲,实在是此生最大的憾事。”脑袋缓缓低垂,就在众人认为他情绪低落的时候,曹建忽地眼露精光,身子一震,使出吃奶的力气,向李自成面前撞去。
    众人大惊,连沈道都差点呼出声来,这个曹建,说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和大人拼命?何小米除了刚才和李自成说了几句话,目光一直盯在曹建身上,下午出了刺客的事,他一直感到内疚,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不能重演,否则他这个亲兵统领也不必做下去了。
    就在曹建向李自成面前撞去的同时,何小米和身向曹建撞去,他来不及拔刀,就是采取同归于尽的法子,也要保护大人周全。
    曹建身上缚着绳索,虽然使了全力,速度上还是慢了许多,被何小米一撞,顿时两人都倒在李自成面前的方桌下,两侧的亲兵赶紧上前,一面按住曹建,一面扶起何小米,何小米尚未看清形势,口中兀自大叫:“不要管我,保护大人!”
    李自成刚才面色也是一凜,此刻见曹建、何小米都是无恙,方才缓缓道:“小米,你这一撞,可是救了曹建呀!”
    “啊?”何小米顿时壮大嘴巴说不出话来,河马似的挺在小厅中央。
    曹建却是抬起头来,目光少见地清澈无比,“大人,草民受人蒙蔽,竟然谋刺大人,又是违背诺言,而今唯有一死赎罪,求大人成全!”
    “曹建,你听信谗言,竟敢谋刺本大人,论罪当诛,”李自成断喝道,“然而你为本大人所擒,这条性命就是本大人的了,是死是活,该由本大人发落,”顿了一顿,缓缓道:“人要是遇上坎坷荆刺,一死顾当显示节气,然而,那些贫困的工匠、流离失所的百姓,又要何人安抚、照应?你尝过贫困之苦,难道就不希望这些苦人能遇上解救之人?”
    “大人真的是匠户们的救世主?”曹建的脸色煞白,似乎还未完全从刚才的自杀中脱出来。
    “本大人从不自诩为什么救世主,也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救世主,”李自成悠悠道:“本大人只是知道,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能帮多少是多少。”
    曹建想了一想,眼神中恢复了些许精气,面色也恢复了原先的棕黑,他忽地跪倒在地,以头叩地,脊椎骨几乎弯成一张满弓,额头与膝盖的距离,还不到半步,“大人,草民不再寻死觅活,草民这条命,从此就是大人的了!”
    李自成微微颔首,却是对何小米道:“押下去,严加看管,注意不得虐待。”
    “是,大人!”何小米不敢离开李自成,今晚让他提心吊胆了好几次,只是吩咐亲兵们前去安排曹建的事。
    李自成待曹建去了,方才看着侧首的沈道,“沈大人,幕后主使就在大厅,沈大人不妨一起过去看看!”
    “自然要看,自然要看!”沈道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躬身随在李自成的侧后方,双手抱拳道:“大人真乃神探,一桩谋刺的案子,三言两语,问得一清二白,凶手甘愿受死,主谋露出水面,属下佩服,佩服,真是佩服!”
    沈道更加佩服的是,李自成在遭受刺杀的当时,不但没有心理崩溃,而且一气呵成,将整个案情弄得水落石出,这份心思,整个西宁,当无人能出其右,心中不觉寒气森森,殊不知李自成正是利用了心理战法。
    遇刺当时,他的心里恐惧、纠结、愤怒,而凶手因为赌出性命,情绪上更甚一筹,所以及时审问,很容易让凶手的心里防线崩溃,审问之初,曹建情绪失控,自然就是心里防线崩溃的表现,如果让曹建在监牢呆上一两日,让曹建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彻底缴械投降。
    当然,能在遇刺这么纠结的时刻,果断作出亲自审理的决定,这份强大的内心,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和凶手斗法,不是不能获胜,就看你的内心够不够强大。
    李自成微微一笑,“沈大人过奖,是幕后主谋的手段太拙劣而已,不说别的,但论凶手的下场,无论谋刺能否成功,凶手都无法逃脱,只要有了凶手正身,还愁找不出幕后主使?”
    沈道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不尽赞同,如果凶手刺杀成功,李自成一死,西宁的局势又将如何,谁也说不清,在重新洗牌中,幕后主使乃是居功至伟,说不定还能一举上位,再说以凶手的心智,万一失手被擒,多半还是一死封口,他今晚可是见识了凶手以死明志的决心,退一步说,即使凶手不死,幕后主使也可以让他在监牢中被死。
    更让沈道惊心的是,李自成在凶手行刺的第一时间,就能准确判断出幕后主谋乃是卫里的军官,这份心智,与他及时断案同样让人恐怖,难道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仅仅从一把锋利的短刀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还是隐藏在卫里高官身边的人发挥了作用?
    无论哪种原因,结果都会让人恐怖。
    李自成和沈道来到大厅的时候,卫里的军官们已经在各自的位置就坐等了,除了杜有恒去了北川未回,所有人一个不漏,梁文成坐在上首主位右侧,虚出的主位自然是等待李自成。
    气氛异常凝重,面前的茶水根本没人碰过,李自成就在众人等待、焦灼而又有些不安的时候,缓缓在主位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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