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阿伦发现身边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但原先看守他,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卫兵被调走了,连里瓦也被调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冷冰冰的卫兵,从不苟于言笑,日常对白一般都使用“是”、“对”这类单音节,令阿伦本来就沉闷的生活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取代里瓦的是一个叫尼洛的老军官,面目乍眼一看十分慈祥,但阿伦总能发现他眼常常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有时,这个老军官还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实在令旁观者不寒而栗。
    阿伦不由得想起里瓦临别前的话——“约翰先生,根据上面的命令,我要被调回大广场了,尼洛将取代我的位置,管理这里,他……他本来是管理白玉矿坑的,听说精神有点问题……嘿嘿,约翰先生,我不能多说什么,反正,你小心了……”
    这样的临别语,配合现在的所见所闻,阿伦隐约感觉到目前的环境有点不妙。
    尤其老尼洛并不赞成约翰修士阅读过多书籍,虽然没将里瓦给阿伦送来的书回收,但也不再送新书来给阿伦阅读,这样的状况,令阿伦不禁有点怀念里瓦脸上那几条丑陋的蜈蚣。
    没过多久,监狱长山特雷大人就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据说发烧烧到神志模糊,连下床方便都十分费力,基于这样一种清况,监狱大小事务,暂时就由他的助手全权代理了。
    表面上,涅盘之地一切秩序依旧,但底里却暗潮汹涌。
    平常一般相安无事的犯人,现在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犯人的人头,也开始相互较起劲来,拉帮结派的情况越演越烈,一场一触即发的暴动,随时掀开序幕。
    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涅盘之地却在一个无星的夜晚里,拉响了近两百年从未拉响过的一级警报。
    整个涅盘之地都被惊醒了!
    数十盏巨大的魔法灯从内城楼各处升起,疯狂地往涅盘之地的各处扫射。
    本在酣睡的狱卒赶紧拿起武器,冲出楼房,往自己的辖区赶去。
    被吵醒的犯人赶紧靠向自己那派势力的同伙,免得敌人会混水摸鱼,置自己于死地,相互间已经开始交流这场突然而来的变故。
    “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一级警报拉响吗?真他***大声,有够吓人的……”
    “好像是有犯人跑掉了!”
    “哇,谁这么厉害,能跑出涅盘之地?”
    “好像是有佣兵团来攻打涅盘之地了……”
    “错了,应该是有外来者潜伏进来……”
    “好像还是个迷途的兽人,嘿嘿,那个傻瓜跨过暴风山脉后,却掉进了我们这个鬼地方......”
    “哈哈,那他真是个倒霉家伙……”
    “......”
    “安静,安静!崽们,不想吃棍的话,都给老安静下来!”
    “崽们,排好队到广场集合!”
    狱卒们试图将这些杂乱的声音压制下去,无奈却是事与愿违。
    刺耳的警报声、狱卒们的吆喝声、犯人们的唠叨声,组成了一片混杂的声浪,在涅盘之地此起彼伏,再配合一道道扫射的耀眼灯光,一时间,涅盘之地里人人自危,处处人心惶惶,平时有所计划的犯人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时,阿伦也一脸狐疑地从床上坐起,内心深处隐约升起一股希望之火,难道久违的救兵们终于来了,虽然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提前,虽然动作比他想像的要大……
    猜测间,他的铁门也被打开了。
    老尼洛快步走进,对着阿丁友善一笑,接着又垂下眼皮,像是不愿让阿伦看到他眼的神情,又像是要在地板上搜寻些什么。
    对于老尼洛这一类有点神经质的行为,阿伦已经开始习惯了,他淡淡道:“尼洛先生,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不是一级警报被拉响了?”
    看了这么多涅盘之地的相关书籍,对于涅盘之地的基础设施,阿伦早已烂熟于胸。
    老尼洛的目光撩过了墙角边的一大堆书籍,眼皮终于微微抬高了少许,回答说:“确实是一级警报拉响了,按照规定,所有犯人必须立即到广场上集……”
    说着说着,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上下颗就有节奏地碰撞了起来,就像是正在嚼着什么东西。
    阿伦低咳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下去吧!”
    “等等……”老尼洛停止了肌肉的抽*动,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付诸于行动,靠近阿伦,尽量友善地笑了笑,以最快的动作搜查了一遍阿伦的全身。
    阿伦不禁冷笑道:“哈,尼洛先生,你还担心我私藏凶器呀,我哪来的凶器呢,要么就是你给我的了。”
    老尼洛尴尬地笑了笑,把脸转向别处,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搜。”
    “……”
    涅盘广场上已经蹲满了囚犯,尽管狱卒们吆喝不断,但还是无法将犯人间的窃窃私语给压下去。
    “老大已经下命令了,等会有机会就趁乱把四营的‘蝎’给干了……”
    “那个可是悍角色,矿坑下秒杀过我们的前老大,你忘了?”
    “现在是现任老大吩咐下来了,能不去吗?等会咱兄弟别第一个冲上去送死就是……”
    “好吧,我早看五营的小白不顺眼了,一会顺便也把他给干了……”
    “嘿嘿,你可别说,小白那家伙刚好也正看着你呢……”
    类似的声音在犯人间喃喃响着,无非就是准备去干掉监狱的某某仇人、某某对头,几乎有过半人都打算成为凶手,同时,他们往往也是别人的目标。
    在他们未进涅盘之地以前,就是阿兰斯人类里面最桀骜的一群暴徒,在缺乏自由的前提下,血腥暴力的事件就成为了他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别人的鲜血和痛苦总能为他们空虚至极的内心带来一丝清凉的快乐。
    无规则的灯光仍是飞舞不得让人心烦意乱的警报声仍在呜呜乱响,处处都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一些剩余的犯人也纷纷被带离囚室,来到涅盘广场上统一点名看管。
    狱卒们偶尔擦肩而过时也忍不住交谈两句,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这样一片乱槽槽的情况下,阿伦被老尼洛领到了广场,老尼洛无视周围一双双眼睛的注视,就这么排开人群,将阿伦带到人群的心处,面无表情道:“你的位置暂时安排在第组这里,请蹲下吧,约翰!”
    阿伦远远就已经瞥到刚进涅盘之地时,所看到那个叫“山猪”的壮汉,那家伙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走近,看他两眼发光的模样,简直就像是看到梦寐以求的女神到来。
    他一边猥亵地舔着舌头,一边抚摸着右耳刚刚痊愈的患处,眼睛紧紧地锁定着阿伦,一眨也不眨,仿佛害恰阿伦会在他面前消失似的。
    阿伦眼看自己竟然被领到山猪那群人的央,看着周围一个个囚犯摩拳擦掌的模样,他立即明白到尼洛的意图,但他相信这不可能是他本人的主意,他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尽管处境十分不妙,阿伦仍保持从容,以十分冷静的语调对老尼洛说:“尼洛先生,你知道你正在干什么吗?”
    老尼洛神经质地笑了笑,低声说:“约翰,蹲下吧!”
    阿伦冷冷一笑,往他靠近了一小步。
    老尼洛立即往后弹开一大步,右脸领肌肉抽*动了几下,沉声道:“我重复,约翰,蹲下!”
    阿伦用眼角扫向四方,因为这里的异样情况,内城楼上起码有超过一百把强弩已经瞄准了自己。
    他轻轻握了握拳头,元气锁顿时发生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
    “尼洛先生,假如你肯领我离开这个位置,我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阿伦的声音仍是无比平静,“但如果……我死不掉的话,尼洛先生,你有想过后果吗?就算你侥幸成功了,日后,你也定会成为替罪羔羊。”
    老尼洛的面色阴沉了下来,仅仅是刹那的犹豫,就掉过了头,低声道:“对不起,约翰,我也只是为了生存!”接着大步离开了这片黑压压的人群。
    阿伦终于提高了声量,说:“尼洛先生,我要投诉你,我拒绝接受这个临时位置!有当值官员接受我的投诉吗?”
    声音虽然不小,但没能令尼洛回头,附近听到声音的狱卒们也纷纷转开了脸,阿伦的心更沉了,这么一试探,证明这次事件恐怕并非偶然……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山猪用力地抚摸着断耳的患处,一边用毛骨竦然的语调说:“你知道吗?在这几个月里,我每晚做梦都能梦到你呢,嘿嘿……”
    面对这样的情形,阿伦不怒反笑,四处游荡的灯光已经有三道打到了他身上,阿伦知道自己再不蹲下,大概就会成为箭靶了。
    他一边慢慢蹲下,一边思考着如何应付随时出现的危机:对于某些知情的敌人而言,会认为我此时的武力接近零,但事实上,利用父亲所传授的口诀,我已成功积累了一小部分力量,虽然十分微不足道,但这点力量,等会就能带来无限的转机。
    他淡淡地看了山猪一眼,柔声道:“是山猪先生对吗?不要老摸那里了,无论怎么摸,耳朵都不可能再长出来了!”
    面对这样轻蔑的眼神和语调,再想起断耳之仇,山猪的眼顿时红了,他粗喘着气,紧握的拳头捏得猎猎作响。
    他两旁两个犯人连忙拉住他,低声道:“老大,现在还没到时侯。”
    山猪重重地哼一声,看向阿伦的眼神少了几分原先的淫亵,多了几分彻骨的仇恨,他咬牙切齿道:“小,我倒要看看你拽到什么时侯?!纸糊的老虎也敢在这里充大头!”说罢,眼神又不屑地瞥了瞥阿伦身上的那套枷锁。
    阿伦不动声色,就这样蹲在山猪的身旁,还有意无意地摇了摇手上的锁链,淡淡道:“哎呀呀,山猪兄,看来你还知道不少嘛……是屠里奥告诉你的,还是山特雷?”
    山猪嘴唇动了动,但马上又合起,再开口时已是冷冷的话语,“美人,不是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你已经把答案给我了。”阿伦神秘地笑了笑了不再理会山猪的反应。
    他将目光撩向了别处,开始认真估算各种突发情况后的每一种可能性,同时心神更为警惕了,鬼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最佳时机是在什么时候。
    阿伦的目光扫过右侧附近一群犯人时停了下来,一个长相威武、高高瘦瘦的大汉正被身旁的几个犯人奚落嘲讽着,但他一声不吭,垂着头,虽然拳头没有握紧,但阿伦很有理由相信,他的牙关一定是咬紧的。
    本来这一类事情,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在涅盘之地上演,阿伦也不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屈辱,但这个高瘦大汉的样貌和身段似曾相识,令阿伦的目光不由得停了下来。
    片刻后,阿伦已经从脑海搜寻出关于此人的回忆:屠杀博塔斯盗贼军团那一天,暴风骤雨,博塔斯就是和此人一起回到营地。记忆,曾遥遥听到博塔斯曾称呼此人作肯特,是另一个盗贼佣兵团的团长,不过此人倒是识时务,一看势头不对,就率众逃亡了。
    呵,没想现在在涅盘之地,竟然和此人再度重逢。不过看此人现在境况,过得实在不算写意啊,他竟然还曾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佣兵团的团长……
    因为同样正被四周的犯人冷嘲热讽、奚落挑拨,阿伦忍不住升起了少许共鸣,笑道:“喂,那边那位朋友,是肯特先生?”
    那高瘦男顿时怔了怔,在这个充满灰色的世界里,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用这种语调来呼唤他了,更何况还加上了先生这个敬语。
    他转头看去,就迎上了阿伦亲切的笑脸。
    面对拉上罩帽的阿伦,肯特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是?”心不无警惕,隐约听闻过关于这个新人的传闻,现在蹲在他旁边的山猪老大就是多看了他两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重创。
    阿伦尚未答话,山猪已经在一旁插入道:“嘿嘿,美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你乱认朋友也没用的啦,更何况那个傻瓜是出了名的木头废物,啧啧,美人,你可真没眼光呀!”
    山猪一群里的囚犯们纷纷嘲讽附和,肯特的头立即又低了下去。
    阿伦看得不禁为之怅然,昔日风光一时的佣兵老大,在这里竟然成为了一个任人耻笑的懦夫。
    他细看肯特的身体,发现露出体外的肌肤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一大堆,看来他也曾经付出过勇气,但被更强大的武力镇压下去了,渐渐沉沦至此。
    观察,阿伦头也不回地冷笑道:“山猪,动手的时间还没到吗?还是你根本没有了再动手的勇气?”
    阿伦侧过了头,舔了舔舌头,冷森森道:“虽然你的血是臭的,但我不介意把你另一只耳朵也给咬下来。”
    这番话再一次把山猪给激怒了,他纵身就要上前捏碎阿伦的头颅,幸好他的手下早有准备,赶紧将他再次拉住,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山猪的情绪才稍稍平服少许,但胸膛还是一起一伏,一双会喷火的眼睛紧紧瞪着阿伦,令人丝毫不怀疑,只要机会一来,这头山猪将会将所有的力量爆发在阿伦身上。
    肯特那边方向的另一群犯人显然与山猪这群人不和,他们当的老大远远见此情景,不禁嘲笑道:“哈,山猪,你平常的威风哪里去了?唉,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山猪立即将部分怒气转移到这个对头身上,遥遥相隔地与对方对骂起来,双方阵营的犯人们顿时加入口水战,令四周原本就浓郁的火药味更为浓郁,几平一触即发。
    看守心地带的几个狱卒嗅到此处苗头不对,慌忙跑过来,喝止有暴动倾向的犯人,场面一时间又开始有点混乱了。
    阿伦冷眼相看,又将目光转移回肯特身上,微笑道:“肯特先生,你还记得博塔斯盗贼军团被屠杀的那个下午吗?”
    肯特顿时猛然抬起了头,那个暴风骤雨的下午,天昏地暗,血腥至极点的画面始终成为他日后恶梦的一部分,也正式那一个下午,他从一个小有名气的佣兵团团长,变成了阶下囚,并来到了这个可怕地方,接受了无数可怕的折磨。
    他眼恢复了不少神采,仔细打量着阿伦罩帽下的脸庞,回忆着那天跟他一起逃亡的手下,但没有一张脸是和眼前这张脸有相似之处。
    阿伦稍稍掀起了一点帽檐,又是亲切一笑。
    终于,肯特浑身都颤料了起来,眼前此人的模样渐渐与当日那个少年慢慢重合,他竟是当日暴风雨的那个恶魔,以一人之力剿灭博塔斯全军的死神……
    往昔的光辉和屈辱顿时充斥满了他的心头,他微微张大嘴巴,很想说点什么,但却被激昂的情绪塞在喉咙里,以致身旁正侮辱着自己的声音也被过滤出脑海外。
    “啪”的一声响,原来肯特身旁的犯人趁狱卒无暇管制这里,狠狠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痛得肯特顿时捂头蜷缩成一团,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打他的那个犯人以愉悦的语调说:“废物,你没听到白老大跟你说话吗?竟然敢不专心受教,嘿嘿,简直找死……”
    那人看见狱卒仍在调停山猪和另一个人头的矛盾,立即又想挥手再给肯特一下。
    但他的手刚举起就停下了,因为阿伦往他们的方向挪了两大步,间隔在他们之间的犯人纷纷让路,没人敢阻拦,因为阿伦罩帽下所散发出的,完全是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这里每个犯人都有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验,对于这种死亡气息的判断,都相当有经验,这种气息如果到了可以影响呼吸,甚至心情这个程度的,都归类于永远都不能招惹的那一类。
    因为这阵忽然而来的杀气如此浓烈,令四周的众人都停止了喧哗,满怀惊惧地看了过来。
    狱卒们抽出了棍,如临大敌,怒喝道:“你们几个崽想造反了?”
    阿伦却置若罔闻,冷冷地盯着忽然偷袭肯特的那人,淡淡道:“你没看到我正在和他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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