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仍在阵阵呼啸,耳边尚有巨钟打响后的余韵。
    阿伦深吸一口气,将那阵刺骨的冰冷驱之体外,令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他鞠身问候:“老师,三年不见,您一切可好?”
    那修长瘦削的身影似正在深深地端详着阿伦,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冰冷。
    阿伦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位受业恩师,他与三年前别离时一模一样,全身上下包裹在一件黑色的长袍中,根本看不清他脸上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他整个人仿佛就被一团浓而不散的黑雾重重包围着,多年前的噩梦似乎又再次在脑海中倒流。
    飞龙沙漠中日日夜夜的苦练,火系魔兽尖锐的咆哮声,沙漠白天刺目的艳阳,沙漠入夜后入骨的寒风,老师的声音比沙漠入夜后的寒风还要冰冷,就是这一把声音,向自己讲述着武技的要诀,不时还会穿插他对人类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方方面面的看法。
    他从未呵责过自己半句,只会用无比残酷的手段来锤炼自己……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保持着像冰一样的风度,冰一样的优雅,但这座千年的冰山,任何阳光都无法溶解它分毫,哪怕是盛夏正午的烈日……
    “阿伦,你准备好了吗?”老师冰冷而无语调起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伦的遐想。
    阿伦默然点头,慢慢移动几步,拉开距离,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老师一旦出手,那将是雷霆万钧之势。
    “你的兵器呢?”老师忽然冷冷的问。
    阿伦很想说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件称心的兵器,与其这样,倒不如空手更来得灵活一点,但这个说法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老师很容易会认为,自己对他,对这场约会的并不重视,所以阿伦一时语塞,只能选择默然不语。
    “忘记带了?”老师语气中满是自嘲,“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粗心的弟子?”
    老师那件黑色长袍微微一抖,一柄散发出淡蓝色光辉的水晶剑已从他长袍中飘出,轻飘飘的飞向阿伦,阿伦恭身接过,他定神一看,暗自诧异,无疑,手中这柄长剑绝对是一把罕见的神兵,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正有力量的介质在蓝色的水晶中缓缓的流淌而过。
    但令他震动的是,剑柄上刻有一行精细的太古文,阿伦认出,那是“仁者无敌”四个字,难道老师真的是“仁者”东帝天,手中这柄蓝色水晶剑,就是他当年以之纵横天下的神兵“飘零”。
    老师冷冷地说:“如果我没推断错,你最擅长的兵器,应该还是剑吧。”
    “正是如此,谢谢老师赠剑!”阿伦再次鞠身,心中默默补充:不过,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万里晴空下,那头巨大的白鹰又从钟楼的一侧翱翔而过,成为了这场强者间对决的唯一见证人。
    环绕在老师四周的黑雾刹那间变得更浓,并渐渐蔓延向四周,阿伦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手腕微微一转,舞出了一个代表敬意的剑花,水晶剑发出一阵清悦的龙吟声,他恭敬地说:“请老师赐教。”
    “好!”又是以一个字作为答案,爽快且利落。
    老师的手上已多出了一根法杖,通体晶莹,隐隐闪烁出暗褐色的光芒。
    阿伦心中一寒,他还是首次看到老师手中拿上了武器,这代表老师对他的重视,但同时也说明,自己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阿伦疑虑间,那根法杖已猛地指向自己的咽喉,阿伦侧身闪过,正待反击,法杖已化作一片暗褐色的光华,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攻势竟在刚一发动就达到颠峰。
    阿伦感到一阵窒息,魔幻飘渺的幻听自耳边响起,并直直回响到内心的深处,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令他回忆起与汉弗里的那次对决,但这样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攻势,甚至比汉弗里手中那柄神兵“永恒的黄昏”做得更为彻底。
    汉弗里的气势阳刚暴烈,而老师的气势是阴柔冰冷。
    阿伦暗暗比较这两位绝世强者,汉弗里伯爵在蓄势已久后,才能挥出那片暗红色的剑影,而老师却在无声无息间,就已将暗褐色的光华完全笼罩住了自己,这更是印证了过去的看法,老师的实力尤在汉弗里之上。
    如果老师真是传说中的仁者东帝天,他当年又怎么可能败在汉弗里手上呢……
    这番思考在电光火石间掠过了阿伦的脑海,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他在闪躲回避中有了相当大的进步,起码身上的衣物至今仍保持着完整,但阿伦知道,这还是不够的,身后不远处就是钟楼的边缘,自己再一步一步退下去,势必要掉到那深渊中去。
    老师冷冷的哼了一声,明显对阿伦至今仍未能挥出一剑而感到不满。
    这时,阿伦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与其强行回招,倒不如真的从太古钟楼上掉下去。
    在老师一浪更胜一浪的攻势下,阿伦默默估计着位置,为了力求准确,他将心神的集中力提到了最高点,他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脉流动的声音、两人移动时轻微的脚步声、远处白鹰拍打翅膀的声音……
    到了钟楼的边缘位置,他假装一脚踏空,哎呀一声,整个人就从钟楼上倒栽了下去,动作表情都十分逼真。
    “咦?”老师发出一声惊疑。
    那片暗褐色光华瞬间敛去,他急身踏前一步,往钟楼下看去,只见阿伦倒挂在钟楼边缘下的横梁上,脸上无丝毫惊慌,显然刚才那一幕是他蓄意而为的表演。
    就在老师探头出来察看,心神惊诧的瞬间,阿伦的腰猛地一挺,手中蓝剑已疾速递出,直取老师的咽喉,老师的上身后仰,避过剑锋,阿伦已飞身弹回钟楼上,蓝剑闪电挥舞,刺向老师全身各大要害,在金色的太阳光下,织出一片灿烂夺目的蓝色剑网。
    “嗯。”老师的声音中隐隐带着赞赏。
    在阿伦近乎疯狂的攻势下,老师步步后退,不知是否有意要观察阿伦深浅,他并未还招,于是,前面上演的一切此刻重演,老师被阿伦一步一步地逼向了钟楼另一边的边缘。
    眼看老师离边缘只有几步之遥,阿伦手中蓝剑缓了一缓,但立即又再恢复暴雨般的攻势,他不死不休的气势赢来了他老师另一声赞赏,因为阿伦在瞬间作出了生与死之间最正确的选择。
    但这么轻易就被人逼进绝境的人,那就不配是阿伦的老师了,他手中的法杖终于挥出,速度并不算快,但恰好攻在阿伦剑锋的间歇处,阿伦闷哼一声,连退了几步,才将那力度化解,那片辉煌的蓝色剑网顿时为之黯淡,而暗褐色的光华立时崛起,将蓝色的剑芒笼罩在其中。
    在这片渐渐迷离的光华中,阿伦信心受挫,幻觉顿生,仿佛再次经历那种置身于一片惊涛骇浪的大海中的错觉,滔天的怒浪一浪接一浪地向他打来,漫天漆黑下,数条巨蛟缠绕在他四周翻腾起舞,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他脚下迅速蔓延开,要将他拖进无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锥心的挫折感疯狂地折磨着阿伦,他几乎产生要扔剑认输的念头,下唇早已被他咬破,妖异的银灰色血液正从他嘴角边缓缓逸出,但他浑然不觉,在飞龙沙漠中磨练出的坚强意识,此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身心已疲惫到极点,但不到死的那一刻,也誓不低头。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阿伦把心一横,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了右手上,然后挥剑就往那片巨浪击去。
    “锵”的一声巨响,响彻天地间。
    阿伦眼中幻觉瞬间敛去,只见手中的神兵和老师的法杖踫撞在一起,两件神器同时发生阵阵清悦的龙吟声。
    天空之城的人们不禁同时看向了太古钟楼的方向,暗想古钟今天怎么了,竟然提前报时。
    不过粗心的警卫倒没意识到顶楼上正进行着一场颠峰对决,他们只是仰头看看,然后纷纷嘲笑古钟该修理维护了,倒没有人原意上去查看一二。
    对于阿伦拼死一搏的表现,老师只是冷哼一声,法杖紧紧贴住了蓝晶剑,然后缓缓压下去。
    阿伦只觉一股无比惊人的力量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地向他压来,仿佛几座不朽之峰同时压落在他的剑刃上,他已双手持剑,仍吃不消这股带有疯狂气息的力量。
    他知道这是生死存亡关头,也不去顾及什么颜面了,借着老师这股巨力,身形仰天贴地,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从东帝天胯中滑过去。
    在恰恰滑过去的瞬间,阿伦仍不忘将长剑后刺,直取老师的背心,老师闷哼一声,往前急踏一步,恰恰避过要害,但他那件黑色长袍的下摆,就被剑气辗成碎片,迅速随风而去。
    阿伦暗叹可惜时,老师也不回头,法杖往后一挥,那法杖已像长了眼楮般,直追阿伦而来,此时阿伦的身形正贴地急速前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赶紧收剑挡格,又是“锵”的一声巨响,连续与巨力踫撞,阿伦的虎口一阵酸痛,长剑差点就脱手而去。
    他借着身形疾速前滑,避过了法杖下一轮的追击,但前后两股力量的推送下,他差点就滑出了平台外,在平台边缘处,阿伦连续变换几种身法,才勉强将那巨力卸去,恰恰站稳时,发觉自己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湿透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正从额上缓缓流淌而下,急促的呼吸中,双手因为使力过度,正轻轻的颤抖着。
    前面一系列动作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只要阿伦在某个环节错失少许,恐怕现在平台上只剩下他的尸体了。
    老师并没有急着追击,他只是将法杖前挥,直指阿伦,法杖顶上那颗宝石在艳阳下闪烁出七色的光芒。
    这也是阿伦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由此证明,老师并不是表面看来的神舒意闲,他在前面的交锋中,肯定也付出了相当多的体力,不然他能在自己力竭一刻冲过来的话,自己肯定无力还击了。
    当阿伦停下,呼吸到第十次的时候,老师终于又动了,阿伦知道不能再让他抢得先机,不然那可怕的幻觉又会再次重现,他深吸一口气,一声长啸,尽情燃烧起生命的潜力,直直迎了上去。
    暗褐色的光华和深蓝色的剑影以惊人的速度再次相撞在一起,蓝天上慢慢堆涌起了团团云雾,以太古钟楼为中心,渐渐盘旋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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