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刘秀那里的人来人往,身为太子的刘烨就要清净的多,按理说身为太子的他这里更应该是车水马龙,可奈何东宫深院,想来这里的人不少,有资格来这里的人却是不多。
    能来这里的,都是一些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不过此刻他并不在这东宫之中。
    看着床上费力起身的中年男子,刘烨连忙上前搀扶。
    “父皇,您躺着就好了。”
    中年人摆了摆手,强行坐了起来,看着床顶的纱帘,一层一层的,恍惚的如同早间的雾水。
    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只是一个起身就是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个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中年人今年才四十多岁,却已经在这皇位上坐了整整十七年。
    也俯视了这个世界整整十七年。
    黎阳皇帝,刘焱。
    “你啊,就是太心软了,做不到心如铁石,怎么能当一个好皇帝。”
    听着刘焱的声音,刘烨也是有些无奈,这些天刘焱总是跟他说这说那,说很多东西,就像其他的普通老人一样,他都很认真的听,即便有时候在走神,也做出了一副认真的样子在走神。
    “父皇,您看您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当了十七年的皇帝,儿臣犯了些小错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不行最多训斥两句就完了,也没见您什么时候真的铁石心肠过,也不照样成为了这一代明君?”
    刘焱笑着指了指刘烨的额头,说道:“你啊你,跟你其他的几个兄弟真的很不一样。这年头,也就你会真心真意的来看看朕这个父亲了。”
    听得这话,刘烨也是一笑,默默的替自己这位当皇帝的老爹揉捏着肩膀。
    前阵子在东宫里,他是每天都要收到无数的密信,这个说王离将军倒向了四弟,那个说北部藩镇有不臣之心,搞得他是焦头烂额,有时候他都好奇这些大臣消息怎么就那么灵通,无奈之下,只好到了这大明宫内躲着,好清净两天。
    虽是七月骄阳,燥热难耐,但这大明宫内却是早已摆好了大量的冰块儿,阳光投过窗子照下来,黄澄澄的,冒着丝丝的凉气,在里面坐着甚是舒畅。
    也是看出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刘焱也是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事情,躲是永远无法解决问题的,你终有一天要去面对,无论这个问题如何的残酷。”
    刘烨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什么?”刘焱自嘲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皇家的兄弟情谊本就这般廉价,仅仅是这一张龙椅就可以让一切的美好分崩离析,冷声说道,“连这些都做不到,朕将来如何将皇位交给你!若是日后死在了你四弟手上,也只能说明,他,更适合做这黎阳皇帝!”
    情绪一激动,刘焱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看着眼前忙碌的御医,刘烨脸色苍白如纸。
    看着眼前的这位不停咳嗽的父亲,心道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封我为太子,直接把我赶到边疆去跟那些兄弟一样不就行了吗?
    可是最终刘烨还是把话都憋到了肚子里,四下里瞅了两眼,蓦然间发觉,硕大的一个长安城,自己竟然没什么可去的地方。
    看着儿子背影消失的方向,刘焱再次抬起了头,沉默的看着那层峦的纱幔,似乎要透过时间去找寻着什么。
    他有时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说他已经思考了很多年。
    当初他还是一个皇子的时候,所面临的情况和刘烨有区别,但本质上相差不多。
    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虽有犹豫,可到最后还是手起刀落就杀了自己的大哥,事后好像再做这种事就连犹豫都没怎么有了。
    自己在位十七年,不说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每日处理政务丝毫不敢懈怠,也算的上是国泰民安了吧,刘焱这样想着,只觉得单是在这儿坐一会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自己是真的要结束了吗?
    十七年了啊。
    刘烨依旧抬着头,双目无神。
    王皇后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看着眼前的丈夫,莫名的有些心疼。
    走到床前微微蹲下,轻声说道:“陛下,烨儿这个性子哪里当得了皇上,我也不求他日后能够如何,只求他平安就好了,实在不行,还不如就把烨儿分封到远地当个闲散王爷,那样好歹也能一生无忧啊。”
    “胡闹!”听得这话,刘焱脸色一白,冷声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事关国家大事,你少掺和。”
    眼前女子脸上露出凄惶之色,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儿,却终是没有落下。
    刘焱叹了一口气,轻咳了一声,轻声说道:“你这个当娘的啊,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我真的把他分封到那遥远边地,他也能带着兵打回来你信不信?”
    想到这里,刘焱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王皇后自是不信的,在她心里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心性如此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刘烨会不会带兵打回来,只要他一天没有被分封到边地,就没有人说得清楚,已经回到了东宫中的他再次拿起了桌上的卷宗。
    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脑海中想的却是那江湖中的刀光剑影。
    忽的耳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如那鼓点骤急,倒是把刘烨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笔掉在了桌上的宣纸上,印出了一大片的墨斑。
    眉头微皱,门吱嘎一声响起,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儒衫老者迈步走了进来,微微一怔,当下就是赶忙起身行礼,恭声说道:“李师,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还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学生?”
    “能!谁敢说不能我现在就带人去抄他家!”
    刘烨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见到眼前这个老人,他是真的高兴,李师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能让自己掏心掏肺说几句话的人,不过让他疑惑的是,老人家心胸豁达,一身正气,平日里为了避嫌,即便是自己请都不会来这东宫半步,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主动来找他这个名义上的学生。
    李青山笑着摇了摇头,看到刘烨这个样子也是颇为放心,挑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伸手就是去够桌上的茶壶。
    “李师,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我刚才出门瞅了瞅,没记错的话,今儿个约莫刮的是东风。”李青山故作认真状,捡了这个弟子他是真的挺高兴的,因为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操心儒家,操心朝廷,操心天下,只是一个普通的闲散老人。
    略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本不想来找你,原因你也应该都明白,我就不细说了,可是我要是真的一趟都不来,手底下那帮子徒子徒孙又开始担心这担心那,想着儒家是不是看着刘秀势大,要与你这位太子爷撇清关系,去投靠那位靖安王去了。”
    刘烨知道李师这是在提醒他,可是他也不担心,儒家在黎阳的地位固然重要,可以说整个黎阳官场,有着近一半的官员都是儒家子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大明宫里那个整日咳嗽不断的中年人一天还活着,他就是担心不起来。
    “老师啊,您来我这躲,我还不知道去哪躲呢?”刘烨一脸苦涩的像是吃了一大口黄连一般,皱着眉头说道,“前些年,记着每次四弟从外面回来,都要给我们几个兄弟带上一大堆新鲜玩意儿,当时就羡慕着四弟在外游学,有机会出宫,每次说起这事儿,我都能记得四弟那洋洋得意的样子。”
    说到这里,刘烨脸上微微一笑,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当中,见此,李青山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可是到了现在,老五和老六都到了天边去,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兄弟再见的机会,老四现在更是人都住到宫外去了,却开始挤破头皮,想方设法的往这宫里钻,这皇宫有什么好的,他又不是没住过!”
    刘烨皱着眉头,开始变得有些愤怒。
    “还有这皇位,父皇当了十七年的皇帝,也没见他开心过,因为每日操心国事,累的都病倒了,他们难道都看不见吗,怎么还想来当这皇帝!”
    一口气说完,刘烨顿时觉得浑身都畅快了几分,却也是有些失落,看着眼前的李青山,这位儒家领袖,大唐国师,微微躬身,抱拳说道:“对不起,李师,我失态了。”
    李青山摆了摆手,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忍住了,帝王家事,岂是三两句话就能说的清了。
    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徒弟,他这样的想法,如何能争得过他那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四弟?
    “你倒是看的比谁都清楚,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法子结束了。”
    刘烨自然也是知道,他只不过想发泄一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个四弟,无论谁停下来,都注定会被历史的车轮锁碾压成一地碎骨。
    他们就像野马一样,一生下来就驰行在浩瀚的原野上,一旦踏上了征途,就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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