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木善虽出卖了茶茶木,但却一直想的是隐瞒茶茶木,也从未动过伤及茶茶木的念头。便是最后和霍宁手下谈好的协议,也是绕过茶茶木,不让茶茶木知晓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早前茶茶木便说过,托木善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托木善的阿娘, 阿兄都待茶茶木友善。
    托木善重视与茶茶木的友情。
    此时暴露茶茶木行踪并无益处。
    她说了这么多,托木善应当是听明白了的。
    她只能赌,赌托木善此时不会将茶茶木置于险境。
    托木善也果真没有多说, 只是有一句, 应一句, 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叫托木善?”沐敬亭又问。
    托木善又答:“是。”
    沐敬亭继续察言观色:“在鲁村时为何要放苏墨?”
    托木善咬牙,只得顺着白苏墨先前的话道:“白苏墨是你们国公爷的孙女,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手上没有占人命。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早前是我劫持了她,可我没想过要害她的性命,更美想过要害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若是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同害她有什么区别?我不做了。”
    这番话,他早前也同茶茶木说过。
    同样的话,说起来流利,亦烂熟于心。
    当初他听到大夫说白苏墨怀孕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刚才那翻话,他们巴尔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白苏墨腹中还有孩子,他们会遭报应的。
    这也是他当初的初衷。
    他当时并未骗茶茶木大人。
    他亦冲动要放弃让毫无关联的白苏墨来做他家人的替罪羊的念头。
    只是到了夜里,他做了恐怖的噩梦,霍宁的手下在他面前将她娘亲和兄长杀了,还杀了他的妹妹和嫂子,他嫂子腹中还怀了他阿兄的孩子,只有五六月。
    梦醒的时候,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亲眼见到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太过狰狞恐怖,好似钻心蚀骨一般。
    他无能为力。
    他反抗不了霍宁。
    茶茶木大人让他去临近驿站送信给潍城。
    可临到驿站,他额头已浸出涔涔汗水。
    手中攥着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潍城的,一封是送去给霍宁的人的。
    他一直站在驿站外,艰难抉择,时间一分一秒过,但分分秒秒都犹如诛心。
    最终,他高估了自己的善良。
    亦低估了自己的自私。
    若白苏墨一条命,可换自己全家人好几条性命,以及茶茶木大人的平安……
    他咽了口口水,强行说服自己。
    这是他最终的决定。
    归根结底,他不相信当下的茶茶木大人能斗得过霍宁。
    许是还会因此断送掉性命。
    ……
    信已送出。
    往后的几日里,托木善日日如履薄冰。
    不知晓霍宁的人几时会来鲁村,也不知晓茶茶木大人若有一天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对他鄙夷?
    他已对自己鄙夷。
    用无辜人的性命去救自己家人的性命,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早前最厌恶的一类人。
    托木善心中扼腕。
    ……
    白苏墨依旧对旁人和善,陆赐敏还是会让他将自己背在肩膀上,去鲁村附近的河流抓鱼。
    像他在巴尔的妹妹一样。
    他亦很照顾陆赐敏。
    这样“闲适安定”的日子,只有他知晓岌岌可危。
    他每日装作气定神闲,实则内心煎熬。
    好几次,他看茶茶木大人躺在树上,口中悠闲叼着一根树枝,同白苏墨开开心心说着话,好似他记忆中,茶茶木大人在草原上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一样。
    心境使然,托木善几次话到嘴边,想将他向霍宁手下的人通风报信一事向茶茶木坦白。但话临到嘴边,想起茶茶木早前的声音,便如雷贯耳。
    “等有一日收拾了霍宁,也要将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一起收拾了。”
    托木善知晓,哪怕是被胁迫。
    他已算是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
    是茶茶木最痛恨的那群人。
    自私,侥幸,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只要白苏墨一死,他同茶茶木大人回到巴尔,茶茶木大人将永远都不知晓这些事情,他们还是在草原上并肩骑马,一起射箭的好兄弟。
    阿娘告诫过他。
    一个人撒了一个谎,便要用一万个谎来圆。
    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个谎套一个谎,不知这个谎能到什么时候,还要想着下一个谎来弥补。
    终日都活在谎言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没有听阿娘的话。
    却亦不知何时何处能抽身。
    ……
    终于,霍宁的手下追到鲁村。
    茶茶木大人甚至唤了两只雪鹰来,殊死一搏。
    他忽然反应过来,茶茶木大人的信念在这个地方,他真的可能会因为白苏墨送命!
    霍宁的手下各个骁勇善战,派来苍月国中刺杀白苏墨的更是个中精锐。
    茶茶木大人拼死护着白苏墨,与霍宁的手下厮杀。
    他身边能并肩作战的只有他。
    托木善咬紧牙关。
    他也不知何故,就他们两人与两只雪鹰,竟杀了霍宁手下的三四十余人。
    若是放在往常,他许是都不会相信。
    最后一个霍宁的手下不甘心倒下,两人都已累瘫。
    却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仰天大笑。
    茶茶木凑到身旁,拍着他肩膀嘿嘿道:“托木善!你丫让我刮目相看。”
    他愣住。
    许久未见茶茶木大笑得如此爽朗痛快。
    其实,他亦许久未曾如此爽朗痛快。
    茶茶木大人再拍拍他的肩膀,复又撑着他的肩膀起身,他腹间已满是刀伤,却是径直向屋中走去,先安抚白苏墨和陆赐敏。
    他看见茶茶木大人一身血衣,陆赐敏却扑入他怀中。
    在白苏墨和陆赐敏眼中,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托木善深吸一口气,沾了血迹的指尖插进发丝里,只觉脑中混沌。
    分明他才是那个送信给霍宁的人。
    而此时,这群人都死在他与茶茶木大人手里。
    他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心中两种声音天人交战着,托木善撑手起身。
    早前跟随茶茶木大人养成的习惯,清理战场,看是否有留下的蛛丝马迹,也清理他们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托木善心猿意马查看着,却忽得,从为首的那群人中翻出一个手帕。
    他打开手帕,竟见手帕里包得是一个玛瑙镯子和一根指头。
    托木善当即脸色灰白。
    是妹妹手上的玛瑙镯子!
    和……
    托木善攥紧手帕,好似剜心蚀骨,更不敢多看手帕中的东西一眼。
    霍宁!!!
    这个畜生!
    托木善面如死灰,他是很肚饿生吞活剥了霍宁,但他也同时知晓了,这是霍宁的告诫,若是还取不了白苏墨的性命,许是阿娘,阿兄和妹妹都会死在霍宁手里……
    他若还不能杀了白苏墨,先死的会是他在霍宁手中的家人。
    ……
    茶茶木带白苏墨和陆赐敏出来的时候,正好见他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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