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时节之前,洛城破天荒下了一场雪。
    在约莫十年没有看到过雪的洛城这一日重新看到了好似鹅毛飘飞的大雪,总归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况且这场雪还真是不小,从半夜时分就开始听到有雪声,等到清晨各家各户推开门的时候,这门前院里,积雪大约能够漫过脚踝,而且这天上仍旧是大雪不停,同时一股寒意袭来,便实在是让人觉着有些意外,历来这江南之地,就算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下了一场雪,大抵也不会太大,不说让人站在院里能白头,就是这一眼望去,也未能见到远方一片白雪皑皑,因此这北方人谈及南方的雪之时,总是会半开玩笑的说这南方的雪哪里是雪,不过是大一点的雨嘛。
    南北之差,大抵也不止如此。
    今日洛城大雪,最高兴的约莫该是那些稚童,毕竟所处此地,大约从未见过雪,平日里问起家中老人,大抵以白馒头白鹅毛来形容,可总归是没有亲眼所见,哪里能够想象得到这雪到底是那般样子的,现如今这第一次得见,有不少孩子在匆匆换上冬衣之后便溜出家门,与一向交好的几个玩伴在巷弄里玩起的打雪仗,一片欢声笑语,倒是让人听着很是舒心,自家孩子偷溜出门,这要是放在其余时候,恐怕早就被自家大人一顿吼骂给带回家来了,只不过今日大雪,他们也难得去理会这些孩子的心思,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在那家宋玉和枯瘦老人下榻的小院子里,汉子早起之后见着下雪就一声不吭的去将家中闲置许久的火炉子搬出来,把火炉子点燃之后,这才拿出几只红薯,和一壶酒放在炉子旁,招呼老人和那中年男人坐下,老人也不拘谨,他这把年纪了,见过的世间之事实在是太多,洛城的一场雪虽然对他而言是有些非比寻常,但总归是也没有如何上心的,倒是那个前些天看过他画的那些东西的宋玉这些天脑子里就好似一团浆糊一般,失魂落魄的,这让汉子都有些担心,只不过几次询问,那老人都摆摆手说是不碍事,只是这后生有些东西没有想得透而已,期间这汉子偶尔看过这老人给自家孩子讲解过几本蒙学读物,便觉着这老先生该是了不起的读书人,小城里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多,最近一位便是那条青石巷的小叶老板,这位酒肆老板虽然是开着一家酒肆,可在没有离开这洛城之前,倒是很看到几乎每天都手不释卷,前面一趟回来是带回一个美艳女子,这第二趟回来看这架势是要成婚了,汉子对此并没有其他想法,倒是很是替他高兴,毕竟这孩子孤独了小半辈子,这总算是有个伴了不是?只不过对于老人和小叶老板,他的观感还是极为不同的,因此这些天便一直有些担忧,是不是怠慢了这老先生。好在老人脾气极好,对吃食也无要求,没事还喜欢同他们闲聊一番,这才让他渐渐放宽了心,今日大雪,也出不得门,他曾经听老人们谈起,说是这读书人喜欢围炉赏雪,因此这便自作主张的抱出炉子,让这两位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先生坐着赏雪就是。
    这场大雪不停,老先生搓了搓手坐在炉子旁,伸出手感受着那些暖意,瞥了一眼自己那个好似痴呆了一般的学生,没好气笑道:“宋玉,你这木头桩子,老夫随口一言,你还真是上心了,老实告诉你,你再怎么想只怕是也想不出来什么东西,既然如此,你想看透老夫画的那些东西也没这么容易,你只要记住脉络走势,非要去看透里子,不是简单的事情,也不该是你现如今该做的事情。”
    宋玉坐在炉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回神苦笑道:“先生简简单单一幅图,为什么我真是一点都看不清楚其中道理?”
    枯瘦老人冷笑道:“简单?老夫这些心血到你嘴里用简单两个字说出来,你不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妥么?”
    宋玉悻悻然一笑,不敢顶嘴。
    老人摆摆手,“我这些鬼画符,也就是你那师兄,我那半个弟子学到些皮毛,可就是这些皮毛,他都能弄出一座大阵,可保陵安气运不失,要是换做你宋玉来做,只怕当日叶长亭借剑开天门之日,整座陵安的气运便皆失了。”
    宋玉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借陵安满城剑的王越用去陵安几许气运?”
    “一成都欠奉,不过是半步第七境的一剑,能用去多少气运,无伤大雅的。”
    宋玉闭嘴不言,半响之后,老人笑着去火炉子那边拿起一只烤红薯,也不嫌烫,剥皮之后便咬了一口,他朝着那汉子笑着说道:“不是老夫夸奖什么,你这红薯味道真是比起陵安的红薯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汉子有些手足无措,他是个粗人,自然听不出这老人话里的深意,甚至是连表面意思都听不出什么,但总归是听到老先生是说他用这自家的红薯在和陵安的红薯比较啊。
    陵安这可是帝都啊。
    老人转过身,咬过几口红薯,喃喃自语:“这是有好多年没有去过陵安了?”
    再看那宋玉,此刻又是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
    老人呵呵一笑之后,不发一言,只是有些觉得这大雪下的极其无聊。
    在这座院子旁青石巷子里的酒肆里,一身青衣的叶如晦正站在屋檐下赏雪,那个现如今已经算是行动无碍的女子站在小院梨树下,一身红衣在大雪之中极其惹眼,叶如晦原本是不想让她走出屋子的,不过受不了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就没有拦着,现如今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他也觉着很是开心。
    这种开心好似和练剑的心情又有所不同。
    小满站在院子里转头看向叶如晦,仰着头笑道:“如晦,你觉着这场雪会下几日?”
    叶如晦平静道:“此刻便停。”
    小满刚有些错愕准备开口,便忽然觉着这院子上空的飞雪一顿,竟然不再下落,她转过头看向叶如晦,后者负手站在屋檐下,一脸的云淡风轻。
    小满呸了一声,“大宗师了不起啊。”
    后者一本正经的说道:“真的是了不起。”
    这个年轻大宗师啊。
    小满气急败坏的吼道:“叶如晦,把雪给我弄下来!”
    后者无动于衷。
    小满咬着牙,看着那个现如今越来越没个正经的年轻人。
    片刻之后,见他还是没有要放手的样子,小满不得不讨好的看了他一眼。
    叶如晦忍住笑意,没有开口。
    然后小满娇滴滴喊了一声公子。
    叶如晦想着要转身回屋了,小满跺了跺脚,这才喊道:“相公~”
    那位大宗师宛如孩子一般跳出来,应了一声,然后雪花重新落到了这方院子里,一如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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