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王甘如离开南唐都城江宁城在前,刀圣楼知寒入城在后。
    南唐这座江宁城,虽说比不上大楚那一座陵安巨城,但仍旧是每日人来客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楼知寒在江宁城郊有一座刀斋举世皆知,可大多数南唐人也知道,这位用刀现如今在南唐算是当之无愧天下第一,而在世间也几乎只有一位刀客晋南衣能够与他一战的老人这辈子进入这座江宁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至少在人前是这般,他最近一次身处于这座都城当中的时候,还是当夜宫中政变之时,亲王李尚行领着哗变的行营军卒在皇宫之中割下了自己皇帝陛下李尚跃的脑袋,而当时楼知寒便站在那高墙之上,负手而立,不曾说过什么,自然也不曾做过什么,他就好似这往昔年一般,只是冷冷的看着这座城,乃至这个国的走向,从不插手,也不担忧。
    这一次入城,楼知寒也不是为了甘如这一件事,甘如代表着北匈南下,与南唐谈的事情,楼知寒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可这不意味着这位南唐江湖中的第一武夫会有什么举动,要是说上安分守己,楼知寒绝对是这江湖武夫中的典范,这个老人实在是除去武道境界以外,其余的事情大抵都无欲无求了。
    楼知寒这一次进城,是为了见一人。
    早先年间,在冷寒水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也就是他把素罗丢在刀斋的那些年,南唐整座江湖也就是只有楼知寒这一位第六境大宗师,与北边那座风流子辈出的大楚江湖抗衡,光景惨淡,也不容易,那时候楼知寒除去必要的时候走一趟其他地步,其余时间都待在南唐,其实也有些不得已的原因,毕竟若是他这样一走,要是有人启衅南唐江湖,又有谁压得住。大门大户家底厚实,对于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说丢了便丢了,可小门小户之中可是一点一滴都极为在意,丢了一点,只怕也要心疼得不行,与大楚江湖相比,这座南唐江湖便是那小门小户,哪里敢轻易丢去一点点东西。
    好在这两年的南唐江湖有了些新气象,刨去冷寒水这位新晋的第六境宗师不说,其他或多或少的江湖武夫都有了些长足的提高,这些情况楼知寒看在眼里,怎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欣慰。
    他入城之后走过了那些好似陌生的街道,走入一条小巷,缓行。
    世人都知道他不喜走入这座江宁城,可谁又知道,刀圣未练刀之前,便在这座城里待了整整十年。
    十岁之前,楼知寒不曾提刀。
    提刀之后的楼知寒便当真是不曾怎么踏足这座城,也不曾踏足过自己的那座家门。
    他走在小巷里,被那些生长在阴暗角落的青苔勾起了许多回忆,他记着当年自己很早便一心想成为那般天下第一的刀客,可毕竟只是过几岁的孩提,每日饭后,有邻家伙伴相邀,便实在忍不住跑出来在这条小巷里做些游戏,小孩子的心中有以后想成为的身份,因此早在那时候他们便喜欢给自己加上一个身份了。
    楼知寒入城的时候或许正值饭点,因此在这条小巷里还当真是没遇到过什么孩子,他负手缓行,走到小巷尽头。
    来到一处木门上爬满青藤的小院前。
    楼家世代单传,他父母死的也早,因此在楼知寒十岁外出练刀开始到现在,这座院子大约也有一甲子多没有住过人了。
    因此有这幅破败之相,倒是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
    楼知寒伸手推开那道木门。
    有灰尘簌簌落下。
    楼知寒面不改色走入这方小院。
    院内杂草丛生,最高的一簇,几乎达到他的胸前。
    楼知寒走过满是杂草的小院,来到灰瓦稀疏的屋檐下,他站在屋檐下,独立无言。
    他环顾这院里四周,有些失神,年少时候,他便想做那类所谓的天下第一武夫,因此便早早立志练刀,十岁便跟着自家师傅走遍了整个南唐,之后便是及冠之前便在南唐江湖闯出了名头,后来师傅早亡,便只剩下他一个人继续游历世间,走到大魏时,正好碰到了那个一辈子的朋友汤槐安,当时汤老头和他一般,都是这江湖上才声名鹊起的后辈刀客,两人相遇先是打了一架,不分胜负之后这才坐下喝了一场酒,两位都算不上是如何厉害的人物当时便放出豪言壮语说是要做那以后的天下第一,两人虽说是谁都不服谁,可也破天荒的成为了一对好朋友,之后也打了数次架,可无一例外,都是平手。后来数十年,两位都成了名,被认为这江湖上用刀最好的两人,江湖上便更是想看这两位刀道宗师的对决,只不过两人偶尔一战也难分得出胜负,后来上阴汤家遭逢大难,汤槐安被一整座大魏江湖追着跑的时候,楼知寒这才想着去大魏看上一看,只不过动身之前忽然便又改了心思,只是在南唐看着汤槐安走过了大魏,又往了北匈去。
    再后来的江湖,便是汤槐安隐去行踪的二十年,楼知寒再无牵挂,武道修为一日千里,最后竟然是跨入了第六境,成了这世间最顶尖的武夫,等到汤槐安再重现江湖之时,谁都知道,这两位刀道宗师可当真是已经并非当初的不分伯仲了。
    楼知寒走在武道长河中,缓缓超过了汤槐安。
    不过如今,那位老伙计已经作古了。
    自知这辈子难得再往上爬上一步的楼知寒虽说还不过百岁,这些时日居然开始有些感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他站在屋檐下,背脊有些弯。
    人活着有一口气来撑着,可这口气实在是要散了的时候,就算是楼知寒这等武道大宗师也觉着有些回天乏力了。
    他难得喃喃自语:“练了一辈子刀,到头来,身旁再无一位故友,活着好似也无趣了。”
    话音未落,小院木门被第二人推开。
    来人抱着一袭貂裘,看着小院里这般好似残秋的光景,只是轻声道:“楼知寒,你总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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