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场大雨几乎同时下在南唐与大楚,也几乎都是同时停下,南唐的那一场雨停之后也未见什么异景,只有个用刀天下第一的老人意兴阑珊,而那场下在大楚边境的大雨则是停歇之前便死去了三个人,说来也是好笑,死的三个人都不是楚人,却都死在了大楚境内,因此等到此处大雨停歇之后,那个教书先生也只背负起了一人,在镇子外的荒野地方寻了一处临河之处掩埋,原本打算是想把那半截看起来泛黄不已的断刀一起掩埋的教书先生最后想了半天也没舍得,索性便自己带回了住所,算作是留个念想。
    朱仙镇离北丈原距离不远,因此独在屋子里回味和那老头儿相处时光的教书先生在一片寂静中便好似听到一阵马蹄声,不过这并未让他有半点情绪波动,等到那马蹄声远去之后,教书先生才缓缓起身,想着是到了授课的时候,便搬了一张竹椅在小院里,复而走进学堂开始上课。
    他好似忘了一件事。
    而此时在朱仙镇外的不远处,真有一队骑卒纵马狂奔,一队五个人,正好是镇北边军斥候一队的编制,大楚军伍中各支边军的编制不尽相同,就比如在靖南边军中,这一队便是十人,要足足比镇北边军这边多出一倍!
    为首的伍长不过而立之年,面容坚毅,身材健壮,标准的北地男儿,至于其余的四个人,虽说身材不如这伍长健壮,但到底也差不到哪儿去,这五人人人佩刀带弩,刀是正统的镇北军刀,这种军刀,被誉为当世军伍第一,唯镇北边军独有,至于胯下战马更是整个大楚军伍中的最优质的一批,镇北边军的骑军一直被认为是当世骑军第一,要说敌手也只有北匈狼骑可以与之抗衡,而作为骑军之重的战马自然便是重中之重,宰辅大人的新政未施行之前,大楚每支边军都有着独立的马政官员,从筛选小马到喂养训练都一手包办,鲜有外人插手的机会,不过每年花在这上面的银子也实在是不少,等到宰辅大人施行之后,马政革除,虽说是让一群官员丢了饭碗,但却为国库省去了一大笔银子。之后便转变为农户喂马,军营训马,不仅省时省力,就连马匹的成活率都提升不少,为此仅是到去年年末,镇北边军的骑军便又增加了五万余人,这五万余人虽然说不上是上马可便战,但是只要放在北丈原里一番打磨,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成为真正的镇北骑军。
    说句实在话,就算是事到如今,仍旧有些庙堂重臣不理解为何大楚在其他两支边军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战力下滑的情况下,镇北边军却一如既往的战力依旧,这一支气象恢弘的军伍当真便和所有史书上记载的军伍都不同,要一直长盛不衰?就连常年身居上京城的那位北匈国主谈起镇北边军也是一筹莫展,这么多年,双方大大小小战事无数,可占着便宜的次数,真是不算是太多啊。
    这一队五人疾驰过了朱仙镇,踏上北丈原之后速度便慢了下来,伍长刘长山祖上三代都是这镇北边军的斥候,代代累积,早让他在没有踏足军伍之时便掌握了一手比一般老斥候都要熟练刺探军情的本事,因此入边军之时也没有半点坎坷,也亏得这一家人命大,无数次出入战场都没有断了香火,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刘长山。骑马紧紧跟着在刘长山身后的斥候姓张,一张劲弩硬是让这小子在手里玩出花来了,不说射的准,就连装填箭矢的速度都要比一般的斥候快上两三倍,因此这军中袍泽便是一口一个张大弩称呼他,这小子也不生气,久而久之倒是连原本的名字都没人记得清了。除去这两人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效力军中超过十年的老兵油子,说实在了,光论这一伍五个人,便堪称是镇北边军中最精锐的一伍斥候,而这五个人效力的也正好算是镇北骑军中最彪悍的一支,主将林骁更是北地军伍中为数不多使戟的将军,说是勇冠三军一点都不为过,且每逢战事必当是身先士卒,因此几乎在同等军力的情况下,他们便几乎未尝败绩!
    伍长刘长山领着四名精锐斥候前往朱仙镇,是因为早先将军府传下军令,说是有两个北匈谍子南下,而林骁这一万骑驻扎地方离这朱仙镇最近,因此便让他们刺探一番朱仙镇情况,不过当时朱仙镇正逢大雨,他们也没有贸然前往,等到雨停之时再去,便在镇口看见两具北匈蛮子尸首,伍长刘长山虽说心中疑惑,倒也没有过多停留,详细将其记录在案之后,这便领着这四人返回北丈原。
    已经快要临近大军驻扎之地,刘长山心中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松动了些,长呼一口气的刘长山嘿嘿一笑,轻轻勒了勒马头,胯下良马会意,步子也慢了些,落后一个身位与张大弩并肩而行的刘长山轻声道:“大弩,你晓得那两北匈蛮子是什么来头不?”
    张大弩平日里只对身上的这张劲弩有兴趣,因此就算是此时刘长山开口询问他也仅仅是不咸不淡的回了个嗯字。
    对这小子脾性早就知根知底的刘长山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这两人绝对是大角色,不然也不会想着偷摸着溜进咱们大楚来。”
    只觉得伍长满口都是废话的张大弩别过脸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会。
    心中有话说不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没人想听的刘长山无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其余三人,可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还要闷葫芦,无奈摇头的刘长山叹了口气,得嘞,这些话憋着。
    五人五马走出一截路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大弩忽然开口惊疑道:“咱们将军这些时日一直茶饭不思,这次将军府内传出军令,说是这朱仙镇可能会有战事,依着将军平日的性子怎么都应当是恨不得马上开打,怎么到了今日反倒是没有了动静,难不成这有什么大的谋划不成?”
    “谋划个屁!”
    刘长山摇头,视线从远方收回,这才说道:“咱们将军心里有气,前些时日南境的南唐和靖南边军打了一架,看着那架势还想着要南上,可最后被靖南边军那帮兄弟压在了靖南关外,后来更是南唐宫变,这所有人都撤回去了,不过之前打起来的时候,咱们还是死了不少人,虽然比不上北境,但对于久无战事的南境来说,也算是不少了,其中有个斥候,和你我一样,打起仗来都是第一批死的人,不过恰巧,他除了是个斥候以外,还是咱们将军的弟弟,叫林小亭,已经死了。”
    张大弩黯然摇头。
    参军,尤其是加入这边军,干的便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营生,死人其实便和吃饭喝酒一样简单,按理说早该看淡才是,可他张大弩虽说是握刀杀敌的时候早已经不在发抖,可对于身边袍泽阵亡,仍旧是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张大弩狠狠砸了一拳在大腿上,气愤道:“这些狗日的南唐人,这就是在南境,要是在北境,老子要第一个取下他们的狗头!”
    刘长山何尝不是这种想法,本来这林骁便在镇北边军中威名赫赫,无人不骁,上阵杀敌也是身先士卒,刘长山早就对林骁无比的崇敬,丝毫不客气的说,若是此时林骁打定主意要拉着一万铁骑南下去找麻烦,他刘长山就算是有军令在身也会毫不犹豫的南下,相信不只是他,全军一万余人都是如此想法,不过大楚军伍治军极严,边军更甚,若是私自带着多达一万人的铁骑擅离驻地,保管是人头落地,无一例外。
    镇北边军为何战力甲天下,这治军一项便是缩影!
    既然话匣子也已经打开,刘长山对于之前那两北匈蛮子尸首一事也就不想藏着掖着了,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刘长山轻声叹道:“你张大弩还年轻,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可老子做斥候都有小十年了,有些门道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就比如这大楚和北匈两方之间要有大动作之前,便会派出不少高手互相较量,这也就跟咱们每逢战事之前便要和北匈蛮子那边的斥候相互较量一个道理,不过这双方派出的高手可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因此这一次将军府只说朱仙镇有两个北匈谍子,可没让咱们出手,一来是本来就不该咱们插手,二来就算那两高手出手,也只是会针对咱们大楚这边的高手,不会殃及百姓,这是双方的默契,所以那两北匈蛮子莫名暴毙,老子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现在指不定在北匈还是大楚某个地方便正在死人呢,所以呢,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等真有一天用到咱们了,也不要怂,一条命而已,丢在北丈原不算冤枉。”
    张大弩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刘长山说得话,片刻之后忽然笑道:“伍长,要死也是你先死,咱们啊,媳妇儿都没取,可不敢先死了。”
    身后三人轰然大笑。
    刘长山无奈摇头道:“你们这些混小子。”
    五人不再废话,倒是轻夹马腹,让胯下战马稍微快了些,可半刻钟之后,刘长山便忽然驻马不前,看向远方,张大弩有些疑惑,但也还是同样停下,顺着伍长视线看出去,盛夏的北丈原满目草青,可此刻看得却不是草,而是在远处有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正和另外一人悬在半空之中对敌互杀。
    刘长山眼神不错,一眼便看出那另外一人是标准的北匈蛮子打扮,咽了口口水,这刚才才在念叨这事,一转眼就碰上了?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搭在腰间劲弩上,正想着开口,却看着那好似旗鼓相当的两人只是僵持了片刻,便互相出手,用不了片刻,那北匈蛮子便被那青衣男子一剑洞穿了胸膛,跌落下来。
    而那青衣男子则是手中剑重归腰间剑鞘,飘然远去。
    一脸不可置信的张大弩喃喃道:“这就完了?”
    而刘长山则是心神摇曳,我大楚壮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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