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这些天的雪下得极其频繁,几乎每日有雪,若是寻一处高处俯视陵安,只怕会有很是意外的收获,因为现在呈现在世人眼中的陵安是一副画,一副雪景画。
    南境战事这些时日同以往一般,南唐大军偶尔攻城,也都是试探,而靖南关里的八万靖南步卒已经抽出几乎一半到各大军镇去了,只是调了些州军到关内。
    沙场上的战局向来都是变幻莫测,因此靖南侯也不曾请示过陵安兵部,一切调兵布将都由那座将军府决议之后便实行,只是偶尔会有几封军报传往陵安而已。
    朝堂上这几日也是风云变幻,苑老大人已经在陵安的消息早已经是人尽皆知,老大人肯定是抱着要阻止宰辅大人的心思才不远千里从庆州来到这陵安,可为什么过了这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尤其是当朝中那些想探探苑尚书的口风的重臣们却都惊讶的发现,平日里不管是对谁都温和相待的苑尚书这些天却是对谁都是冷着脸,要是问起苑老大人,苑尚书便根本不顾做表面上的文章,直接拂袖而去,这让许多人不解,不过倒是宰辅大人对此没丝毫感觉,仍旧是每日下朝之后便往疏谏阁走,也看不出什么来,这让朝臣们都琢磨不透之余也就只有老老实实得等着。
    今日的陵安仍旧大雪,苑老大人早在清晨便醒了过来,毕竟年龄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多睡一会儿也是睡不着了,老大人不去想太多东西,只是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物,用温水洗了把脸之后,老大人吩咐后厨做了一小钵皮蛋瘦肉粥,然后便和晋南衣两人坐在大堂中喝粥,晋南衣只喝了一小碗之后,便站起身来,自顾自走出正厅,穿过院子,出得门去,不过陵安风雪虽大,却没看见一片雪花飘落在这位佩刀的中年文士身上。
    老大人一个人喝完那剩下的大半钵粥之后,走到屋檐下站定看雪,府中下人会意,很快便有人抬了火炉子上来,更有几个丫鬟给老大人搬来了躺椅,老大人缓缓躺下,盖上一袭极好的雪白狐裘,烤着火炉子,想了片刻便让人去温壶酒,最好在火炉子旁再烤两个红薯。
    丫鬟们小心翼翼拿了壶酒,顺带拣了几个个大的红薯放在火炉子旁,然后便在一旁候着,老大人呵呵一笑,“去搬个小桌子来。”
    不见有人应答,很快便有下人搬了一个不大的八仙桌来,放在老大人身旁,老大人点点头,从一旁的管家手中拿过来一本破旧泛黄的册子过来,仔细翻看了一会儿之后,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名字之后,皱了皱眉。
    抬起头正好看见晋南衣提了一个油布包裹回来,老大人也不多说,只是等着晋南衣将那份包裹放在桌上摊开露出里面切好的卤肉,也不用筷子,只是用手抓了一片放在口中咀嚼,笑意醇厚,“这味道没变,和几十年前一般无二,倒是难得还能在陵安找到当年的味道了。”
    同老大人的不拘小节比起来,晋南衣便显得要讲究许多,这位中年文士先是把那壶温着的酒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又拿了一双竹筷之后,夹了一块卤肉下口之后,又喝了一口酒,这才露出笑意。
    老大人奚落道:“你呀,一辈子都是个酸书生样子。”
    晋南衣不置可否,只是吩咐道:“换个碗来。”
    这一举动更是让老大人感到啼笑皆非,不过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指着院中大雪笑道:“陵安的雪果然要比庆州的大多了,当年我回到庆州养老的时候,一到冬天总觉得差点什么,现在想起来,就是差老酒卤肉和大雪。”
    晋南衣拿起一个红薯,自顾自剥着皮说道:“还有这烤红薯,当年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冬天就盼着吃上一个烤红薯,不过又怕误了学业,其实我还真没逃几次先生的课去买这红薯。”
    老大人看了一眼身边那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剥红薯皮的样子,又转头看向面前这个三两口便吃掉一个红薯的晋南衣,老大人一脸无奈,实则这烤红薯才烤好之时,不仅剥皮费事,就连吃也得小心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然一大嘴下去铁定得烫的你嗷嗷叫,不过晋南衣既然武道修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莫说这是红薯,就算是烙铁咽下肚子里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不这冬天还穿着单衣么。
    老大人暂时不去想那个红薯的事情,因为看丫鬟剥皮的样子自己还得等上很一会才有机会吃到,索性又抓了一块卤肉下肚之后,老大人喝了一口酒,把手上油腻在身上搭着的雪白狐裘上蹭了蹭,轻声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放心。”
    晋南衣转过头,“小庄虽说不如你,但怎么也不算笨,你怎么不放心?”
    老大人感慨道:“苑家可不需要第二个苑海言,当然,小庄也成不了我。”
    许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的晋南衣一怔,思绪散开,又很快被自己扯回来,笑道:“总觉得自己和旁人不一样,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到最后不是都要躺到土堆里?”
    老大人把那本泛黄册子拿过来,翻开之后,微笑道:“南衣,你还记得那个孩子么?”
    晋南衣一怔,“怎么,小庄没有把他的名字写进族谱里?”
    老大人点点头,笑道:“所以我不放心啊。”
    晋南衣这次沉默了,不再说话。
    老大人看着雪景叹道:“小庄考虑事情差一点,才学差一点,就连心智也要差一点,这几点加起来就不是差一点的事情了,所以我才不放心。”
    晋南衣开口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老大人没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笑道:“依稀记起来孙右任那小子死的时候是进行了国葬的,咱这把老骨头只怕是没这个殊荣了,陛下啊,到底想做什么呢,这让我很为难啊。”
    晋南衣没说话,只是夹了块卤肉,微微用力了些,那块卤肉断成了两半,晋南衣没有多注意,只是重新夹了一块,倒是老大人看着这块卤肉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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