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迎着风雪走出书院的时候,院长大人没有去送,其实这让守在书院门外的人看来,其实也并无什么奇怪的,院长大人身份尊贵,是这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自然不必亲身去送那个只是当年的门下省尚书令的老人。
    看着老大人走出书院之后,院长大人自顾自往藏书阁走去,面色温和,但任谁都看得出院长大人眉间藏着心事,可谁敢发问?
    路遇院长大人的书院学子只是以为院长大人兴许是看到某本晦涩难懂的书了,一时之间不能尽数想通而已,因此也并不往其他方面去想。
    院长大人踏进藏书阁之后,并未在一楼停留,而是径直走上二楼,这一天便再无人看到过院长大人。
    只是书院学子们发现,这陵安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
    ……
    老人并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特意来问院长大人这个和高深曾同在书院求学的同窗,为得不是让院长大人说服他,也不是他想说服院长大人一起阻止新政,就算院长大人想,这书院的规矩也不会答应。
    书院没什么规矩,可人人都知道书院从不参政,对国事从不过问,不然为何书院屹立几百年而不倒。
    可院长大人总归会回答他的问题,有益或无益这四个字总有两个字会从院长大人嘴里说出,就算院长大人来了性子向他畅谈一天,说尽想法,哪怕这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他都会很安心,可惜院长大人对于这个问题居然选择了闭口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摇头代表着什么?
    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说是在暗示他高深新政对国无益?
    总归不是准确的答案,因此这让老人心里很不安,进到车厢之后,老人想了想,问道:“南衣,你说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晋南衣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老人了,因此他对这个老人的性子一点也不陌生,反而还十分熟悉,所以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没有得到答案,想着这只是发生过了很多次的场景罢了,过去的十几年,他不止一次问过晋南衣问题,可是这个男人一次都没有回答过,今天也不例外,老只是忽然有些疑惑,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问晋南衣问题了。
    叹了口气,老人忽然说道:“南衣,你说那些小孩子是不是都在盼望着我上朝?”
    晋南衣仍旧不吱声。
    老人微微摇头,按照他原定的想法,要是等到这个院长大人一个准确的答复,他现在怎么都会做出选择了,不管这选择是不是正确,但应该是要做出来的,可是院长大人的这一摇头,便让他开始犹豫,这一犹豫,便让老人的马车又重新回到了府邸中。
    苑庄亲自搀扶着老人入府,因为怕老人身体不便,因此走的极其缓慢,雪花很快就沾湿了两人的衣裳,晋南衣负手缓行,风雪不得入。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臂搭在苑庄的肩膀上,笑了笑,轻声开口问道:“我记得陵安一入秋之后便要吃那秋蟹,只是我来迟了些,错过那道美味了。”
    苑庄轻声道:“老祖宗在陵安待到明年入秋便是,到时候小庄定为老祖宗准备百只秋蟹。”
    老人哈哈笑道:“百只可不够。”
    苑庄随即点头道:“那便老祖宗说要多少便要多少。”
    老人转过头看了苑庄一眼,忽然脸色沉了下来。
    苑庄心底一惊,看向老人,“是小庄说错什么了,老祖宗不要生气,还请老祖宗以身体为重。”
    老人叹了口气,看向这个明面上的苑家掌舵人,摇摇头,开口说道:“小庄你久居陵安庙堂,当知道大楚那个地方都能没,而偏偏陵安不能丢,不过这其中原因你可知道?”
    苑庄点点头。
    老人摇摇头,“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陵安是大楚帝都,是中枢之地,可你怎么会知道这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哪怕高深在搞什么新政,为得也不是什么黎明百姓,为得还是陛下,以前的陛下靠咱们这些世族撑起来,新政之后撑起陛下的便是这大楚百姓,你当你们是在和高深斗,实则是在和皇帝陛下斗,可和陛下斗,你们怎能够斗得过?高深要摘掉这些官帽子无非是落个中兴之臣的名头,而陛下则必定会为后人敬仰。我这些时日翻阅新政条例,每一条可以算是对当下的大楚绝对有益,不是凝聚民心便是要富国强军,我听说那南唐皇帝厉兵秣马十年,想南上中原,不也是一样被挡在靖南关外?陛下雄心万丈,当年就曾和北匈打过一仗,只是大楚北匈两国那个时候还到不了分出胜负的时候,因此陛下开始重用高深,走另外一条路,依我来看,如此下去,最多二十年,大楚便有很大可能完成大汉未能完成的伟业,一统中原和北匈。所以现在这个局势,说什么反对都是假的,陛下圣旨一下还不是该怎样便怎样,只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可不是咱们所想要的,世家大族存在这世间无数岁月,难不成要在这大楚便要断绝不成。”
    苑庄心底一颤,小心翼翼问道:“那当如何?”
    老人继续开口说道:“以后的大楚还是大楚,皇帝陛下也还是皇帝陛下,可皇帝陛下想要靠新政来完成统一大业咱们便不能答应,统一嘛,新政能,咱们士族为何不能帮助陛下完成?”
    苑庄豁然开朗,正想说话,可偏偏又被老人敲了下脑袋,老人叹了口气。
    拿开搭在苑庄肩膀上的手,缓缓进屋。
    晋南衣跟在身后,腰间佩刀,看了看苑庄,笑意醇厚的如同一坛老酒。
    老人进屋之后,把那个从庆州带到陵安的木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官袍,上面并无官阶标识。
    老人抚摸着这件看似崭新的官袍,想着似乎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穿这件官袍的样子了。
    随即一笑,不过这个大楚,还得靠他们这把老骨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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