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早就便是风起云涌,庙堂重臣们这些时日都过得心惊胆战,虽说南境战事一起,整个大楚庙堂便把重心都放在如何和那南唐交战的上去,就连宰辅大人的新政都暂缓,只怕要等战事落下帷幕之后才能有之前的那种速度。可新政二字始终是搁在众多朝臣头上的石头,随时可能会落下来。
    宰辅大人下一道新政便是革除蒙荫制!
    这个消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只不过寥寥数日便传进了陵安各大朝臣府邸,众多陵安重臣当天便黑了脸,除去一小部分才入陵安官场不久的朝臣之外,大多数在这片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官场老人心底只是冷笑,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高深要是敢妄自革除蒙荫制,他们便敢让高深在陵安朝堂寸步难行。
    大楚建国百余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各大世家门阀势力交错,而且并不局限于陵安一处,大楚各地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高深能以一介书院教习便坐到宰辅这个位置,实在也是出人意料,要知道在他之前的历任宰辅哪个不是出身各大世家,早些年在大楚建国那会儿,除去大楚军方的那几位大将军是泥腿子出身,剩下包括兵部的这些朝堂重臣那个不是出身士族,若是那会儿有人说要以一介布衣当上这大楚的宰辅大人,只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只不过时过境迁,有那批神龙年间的名臣开头之后,这才让大楚朝堂格局焕然一新,等到高深以布衣之身当上这宰辅大人之后,就仿佛在朝堂中开辟了一副新光景,高深之后,朝堂之中涌进不少布衣朝臣,便已经让这些世家出身的朝臣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宰辅大人是天子前的红人,从不结党营私,行事坦荡,朝臣们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诘难这位宰辅大人,因此这十余年,宰辅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稳固,若是他不提出要实行新政,只怕是在到死之前,这个位置都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可是要想革除蒙荫制,朝堂众臣便不答应。
    天子眼前的红人又怎样,历史上哪位变法大臣有过善终了?
    不过既然宰辅大人的这道政令未出,朝堂重臣便安下心再度冷眼旁观宰辅动作。
    ……
    ……
    今日清晨,户部尚书苑庄请了一天事假,没有去参加那不咸不淡的朝会,反倒是让管家备了马车,前往陵安城外去迎接一位重要客人,这是整个士族官员的客人。
    苑庄的马车在城内缓行,并未太过张扬,这位号称是全大楚最有钱的苑庄大人出身庆州苑家,苑家本就是大楚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当年大楚义军起义推翻大汉暴政时便是这苑家家主倾尽全家财物鼎力相助,才有了这大楚立国一说,因此蒙荫之下,苑家所得官职最多,足足百余个官帽子。除去一大半虚职之外,还有数十个都是大楚的实职官位。
    且这百余年来,大楚六部,几乎都有苑家脚印,而现在,便是他苑庄成为这个户部尚书,掌握着大楚财政。
    而此刻,苑庄心里仍旧打鼓,不知道这位入了陵安城之后能不能压制住宰辅大人的势头,毕竟前面几道新政发出之后,民间反映颇为强烈,军方对保马法更是颇为称赞,而最为直观的便是,这些日子在他苑庄手里流走的银子变少了,虽然还是新政初期,并不明显,但苑庄可以预见,等这新政推行时日越久之后,国库一年真能省下不少银子,而那蒙荫制便是首当其冲最直观的体现。
    马车缓缓出城之后苑庄便让马车停下,自己走出车厢之后,视线便投向远处。
    那老人明令不能把他入陵安之事透露出去,最好是让他也不用前来,只是苑庄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轻车简从一人前来。
    等了不过盏茶时间,便有一架粗陋马车缓缓而来,除去驾车的马夫以外,马车周围便只有一个中年文士骑马随行,那文士腰间配刀。
    苑庄精神一震,疾步来到马车之前,先对那文士行了一礼,文士点头致意。这才轻声向那车厢里呼喊道:“老祖宗?”
    马车缓缓停下,那匹劣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片刻之后,那马车中总算传来回音:“小庄,我不是让你别来么。”
    苑庄低头低声答道:“小庄放心不下老祖宗。”
    那车厢里的老人苍然一笑,笑声沧桑,“有晋南衣在,陵安难不成还是龙潭虎穴?”
    苑庄抬头看了一眼晋南衣,眼中惊骇,这个人在他小时候便是如此模样,可他成了花甲老人之后这人居然还是这模样,这如何让苑庄不心惊。
    苑庄无奈回答道:“晋叔自当是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可陵安里死人可从来不是死在明面上。”
    那老人伸出枯瘦的双手掀开帘子,露出须发尽白的脑袋,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便像一张老树皮,老人笑道:“小庄,你及冠之后便到这陵安出仕,偶尔回到庆州也没和老祖宗见过一面,如此算来,你我两人已有四十年未见过面了,当年那个在我怀中撒尿的小兔崽子,现在已经是大楚这户部尚书了,不错,没有丢苑家的脸。”
    苑庄一怔,苦笑道:“都多少年了,老祖宗怎么还记得当年那顽劣之事。”
    那辈分高的可怕的老人微微一叹,“人老了之后,就是很容易想起之前那些年发生的事,不过现在不想,老祖宗也没多少时间去想了。”
    苑庄嘴唇动了动,却看见那老人摇摇头。
    老人转头看了看那中年文士,笑道:“南衣,记得当年你在陵安还是有些名头,那首榜上的汤槐安是不是和你交过手,输了几招来着?”
    晋南衣淡然回答,“一招而已。”
    老人嘿嘿笑了笑,“一招啊,那汤槐安没有留下阴影从此不敢练刀?”
    晋南衣不说话,他说的一招,便是一招就让那汤槐安再提不起刀。
    老人在放下帘子之前好好打量了下这陵安城门,嘴里喃喃道:“这可和当年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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