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出现佛像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快白马寺里便已经传遍,众僧人涌出来,见过如此神迹,大多数都是跪地叩首,甚至还有些老和尚发自肺腑的老泪纵横,修行数十载,第一次看见心中的佛显灵,能不激动么?
    倒是小沙弥一个人对着佛像傻笑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也好在众多僧人此刻心思都放在云层之上的佛像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小沙弥的奇异之举。
    叶如晦不信佛,因此只在短暂惊讶之后便收回视线,反而是把视线投向那个小沙弥。
    世间教派其实有颇多相似之处,大多编造或神话教内人物,就比如道家祖师李耳,先后被道家称为上清天师,福禄上使。千百年来,光是尊称都有数十个。而佛门更是直接,一句成佛便把佛的地位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位。这不仅能够聚集颇多信众,更能让门下弟子深信不疑,故而千百年来这些教派传承不断,反而是越发香火鼎盛。
    叶如晦因为屈陵先生的教导,对于儒家周夫子也仅仅是只有钦佩和叹服之外,并无其他过甚的想法,圣人无名也终究是人,周夫子虽说见解学识俱是世间无双,但仍有瑕疵之处,但从他周游列国想要入朝为官一点来看,就知道周夫子还是免不了有些功利之心,不过后辈儒家子弟大多在陈述这件事的时候,避重就轻,只说周夫子有兼济天下的心胸而已。
    屈陵讲课从来不避讳这类事情,无论是当年在书院教习还是在后来在洛城给叶如晦传道解惑,皆是据实相告,这让屈陵在陵安有个疯儒的名头,却偏偏在洛城,他唯一的学生叶如晦对自己的先生,一直以来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不过每每想起屈陵,叶如晦心里总有微微失落的感觉。
    佛像持续约摸半个时辰才逐渐散去,由佛身到佛头,显得极有章法,等到云层之中只剩下一只佛头的时候,小沙弥才停止傻笑,反而是专心致志的打量着那颗尚未消失的佛头。
    小沙弥歪着头,总觉得这颗佛头有些奇怪,以慈悲相面对着世人的佛头自然不可能说话,小沙弥也想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倒是叶如晦一针见血,轻声说道:“到底只是个面悲而已。”
    佛头总算消失,一众僧人仍旧还有些跪地不起,倒是不与站起身来,看着还趴着的众人,眼中意味不明。
    许多天不见踪影的无意僧人总算露面,脚踩草鞋的无意僧人从小院外走进来,一两步就走到不与身前,不与躬身算是表达了礼数,无意僧人走到叶如晦身上,轻声说道:“贫僧来向施主告罪了。”
    叶如晦面无表情,平静道:“大师何罪之有?若是如晦站在大师角度考虑,只怕是过犹不及,没有当场杀了叶如晦已是仁慈之举。”
    叶如晦确实能够理解无意僧人这番举动的用意,可理解归理解,叶如晦对此并不能说是心无芥蒂,相反,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比叶如晦反应更为激烈。
    无意僧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底施主还是心存芥蒂了。”
    叶如晦对无意僧人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时日的老怪物说的话都不尽信,越是平易近人便越不好惹。
    只是微微停顿之后,便又张口问道:“无意大师准备如此处置如晦?”
    无意僧人无奈苦笑,走近两步,这才说道:“还要麻烦施主在寺里待上几天,若是礼佛大会过后叶长亭还没来,贫僧自然让施主离去,武僧院里的经书也让施主随意阅览。”
    这句话才说出来,不仅让寺中众多僧人一惊,就连不与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天下武学繁多,可不是门门都有气魄让其他人随意翻阅自己门内秘籍的,更何况是白马寺这等在东越地位仅此于菩提寺的古刹。
    叶如晦全不在意无意僧人说的这诱人允诺,他一身所学驳杂,汤槐安的刀,叶长亭和李青莲的剑道感悟,无名老人的指剑十二式,至今都还没有能融会贯通,要是在加之佛门武学,只怕是更难了。
    打定主意不在去理会这个老和尚的叶如晦,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踏出小院,甚至没有和无意僧人道别。
    同道之情,在此时此刻已然消失殆尽。
    无意僧人眼神复杂,终究是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在旁的小沙弥嬉笑道:“师叔祖,你动嗔念了。”
    无意僧人转头看着小沙弥,摇头苦笑,“一辈子没做过这等事情,到头来却弄得个晚节不保,你说嗔不嗔?”
    小沙弥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非也,师叔祖错了。”
    无意僧人一顿,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小沙弥似乎天生有种特别的触觉,知道无意僧人不想再说这件事,他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这本佛经,便也是踏出这方小院。
    院中僧人离去大半,倒是藏经阁的难心老和尚留了下来,颤颤巍巍走到无意僧人身旁,行过礼之后,才开口说道:“白马寺比不过菩提寺是有原因的,不说不与,单看这小沙弥,白马寺里就没人比得上。”
    无意僧人平静道:“这就是你把那本经书送给他的原因?”
    老和尚呵呵一笑,“我时日无多,在闭眼之前遇到这个小沙弥,怎么算都是缘分,白马寺既然无人能够参透,让给菩提寺又如何。难不成天下佛门不是一家了?”
    无意僧人冷淡开口,“天下佛门是一家,但不见得什么都要给菩提寺。你这个性子就是为什么不让你做这白马寺方丈的原因。”
    这句话其实牵扯出当年白马寺的一桩旧事,只不过时间太过于久远,老和尚早已看谈,因此也不去说。只是摇摇头,轻声呢喃道:“那不得要少读多少佛经去了。”
    无意僧人怒其不争,斥道:“榆木脑袋。”
    老和尚摆摆手,缓步离去,这次真的是什么都不去说了,他要说的,这辈子已经讲得不少了,现在讲不动了,也不想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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