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调转马头返回刑部尚书府邸,吏部尚书府邸门前的青石街道只剩下寂寥马蹄声,越去越远。
    王三秋看了两眼远处的马车,便在拐角处一跃而起,进入吏部尚书府邸之内,王良此刻正在那座叫子河巷的池塘旁闲坐,不过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垂钓,反而是在一方石墨前低头奋笔疾书,桌是石桌,笔是普通的兔毫,一个铜板能买两支,而纸则是最价廉的江宁宣纸,王良挥毫,写下几个大字,“千载功过,可待后人凭”。王三秋进入府邸之后便直奔此处,此刻正好看见王良收笔,王三秋定睛望去,字上几个字笔力雄健,咋一看并不出奇,但却出奇的耐看,与那种乍见之欢有着区别。
    世人知道这位吏部尚书文采斐然,前些年还做过好些流传甚广的上乘诗作,不过却没听过王良还精于书法。更没想到,这个掌握这南唐官员升迁的男人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南唐伐楚的关键时候,还在家里悠然练字。
    王三秋弯腰看着自己兄长,轻声开口说道:“果然后和大兄所料一样,张惊蛰在府门外停留片刻便回了刑部尚书府邸。”
    王良微微一顿,手中毛笔往宣纸上滴了一滴墨滴。墨汁很快晕开,形成一块墨斑。王良眼神复杂,良久之后才将手中毛笔放下,端起旁边的那碗凉茶,喝了一口之后,平静说道:“张惊蛰该进府来的,只不过半途怕是碰见了什么人,让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不过这也是好事,省了我不少口水。”
    王三秋虽说高龄,但仍旧喜欢如同年轻剑士一般,把佩剑悬于腰间,此刻王良能够如此平静,但王三秋却不能,一手握紧古剑离亭燕,王三秋开口问道:“大兄,为何此次北伐,不让大兄主持大局,却偏偏把高气清和那三位尚书拉到了中枢?”
    王良瞟了王三秋一眼,丢了一把鱼食在池塘中,引得不少鱼儿啄食。王良静待鱼食被啄食完,看着鱼儿游入水底不见踪影之后,这才开口说道:“陛下就像对朝堂之上的鱼儿撒出一把鱼食一样,引得无数大臣争相啄食,不过却有三个例外,大将军武越不愿意去打这场他看似必败的仗,因此他不惜被免官也要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结果怎么样,被刘去疾接到了。武越心智实属不差,把现在南唐的局面看得很透彻,这场一打,肯定要分输赢,南唐一国打大楚,必败。若是和北匈联手,胜负不过六分,可这一战败,领军主将难逃其咎,武越不死也是一辈子不得录用的局面,所以他把烂摊子丢给刘去疾,至此胜负,便与武越无关,若胜,陛下大抵会当着群臣奚落武越懦弱,却会再次任用武越,不过官职会在刘去疾之下。若败,陛下就算脸面丧尽都要恢复武越官职,把重整山河的大任交给他。武越用一个暂时罢官,换掉锦绣前程,如何不可?”
    王三秋点点头,问道:“大兄,那其余两个例外呢?”
    王良放下茶杯,平静道:“这便是为何为兄此刻能在此平静饮茶的缘由了。”
    王三秋不语,静候下文。
    王良起身,踏出凉亭,绕着池塘行走,在一处垂柳树前停了下来,这才开口说道:“其余两处例外便是为兄和那张惊蛰了,陛下之意,散朝之时为兄确实没有想通,不过回府之后,看着这子河巷却忽然想通了,陛下伐楚,胜负自然不好说,这一点陛下也清楚,只是有胜就有败,况且这败的几率还要大些,今日陛下不用我与张惊蛰,并非是对我二人不信任,只是陛下已经想到了败之后的局面,到时候必然朝局动乱,怎么来稳定?自然不可能依靠那几个打了败仗的尚书大人,纵然这几个人没有参与战事,但毕竟掌握经手了钱粮一物,算是局内人,自然不能破局,如此一来,最适合破局的人便是为兄和张惊蛰二人了,想必张惊蛰也是想通了这一点,这才在府邸门口调转马头回去了。不然以他往日在朝堂之上的处境,此刻自然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说完这些,王良摆摆手,感慨道:“君是明君啊,只是限于国力,难有大作为,怪不得一心想要北伐大楚,南唐之方小鱼塘,始终是无法容下陛下这条真龙啊。”
    王三秋微微失神,或是想起了那副壮阔景象,不过回过神来之后,发现王良正看着他,这才犹豫开口问道:“那以大兄所说,此刻北伐当是很有把握才对。”
    王良摇摇头,“兵家讲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故兵者,诡道也。南唐伐楚若无绝对把握便不该轻启战事,可陛下等不了,他不惑之年才熬到先皇驾崩,如此励精图治十年,便已经是五十岁了,可遍观诸国皇室,有活过甲子之年的皇帝?有也不多也,南唐数十代皇帝,有如此福气的,也只有寥寥两三人,这让陛下如何不急?”
    王三秋点点头,若有所思。
    王良不再去看自家兄弟说这些朝堂之上的事,反而是笑言道:“冷寒水已经被叶长亭吓破了胆,境界必然大跌,秋弟你和他剑道之争,怕是要胜出了。”
    王三秋点点头,直言道:“叶长亭出手,冷寒水虽不能敌却也不至于如此,可他居然不敢出剑,剑心已破,再难有所寸进了。”
    王良笑了笑,不再说话,自己一个人离去,穿过大半个吏部尚书府邸,去书房想事情。不过在推开书房房门之前,王良忽然愣了一下,张惊蛰为何忽然想通了?此刻本来该是最是心慌才对,如何能够忽然镇定下来。想至此处,王良眉头紧锁,不过还是推开房门,进到书房之后,王良找出一副南唐边境图,在书桌上铺开之后,仔细琢磨,虽然不是武人,也不是负责这场战争的官员,但王良却是个切切实实想为南唐做事的吏部尚书。
    月上柳梢头。
    从白天踏入书房便没有出去过的王良抬头瞟了一眼窗外,又转过头看了看摇曳的灯花,不说话,反倒是省却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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