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传言,说当世剑道虽说叶长亭能够独占魁首,但若是将叶长亭放在数十年前的江湖,或许便不如现在如此惊艳。当时的江湖正值李青莲身陨,剑道群龙无首,无一人能够敢说能够力压诸多剑道宗师登顶剑道顶峰称雄,不过这也使那座江湖涌出了不少剑道宗师,剑阁大剑客柳吹雪当着无数江湖高手的面曾一剑断江河,剑王周长白独创长白剑法,独步江湖,难缝敌手。这两人都算是当时的剑林中的顶尖人物,在剑林中威望颇高,而这两人都曾败给过一个声名不显的无名剑客,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除了柳吹雪把这件事写成手札存在剑阁之外,这两位剑道宗师到死都不曾对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
    而在剑阁手札上的寥寥数语记载中,也只是知道这无名剑客并不用兵器,只是以指作剑,便足以登顶剑道。
    随着唐致直进府的白发老人并不言语,等到唐致直踏入正厅之后,便独自一人转身从走廊穿过,去到后院。
    唐致直作为东越为数不多的几位郡王之一,郡王府自然算不上寒酸,占地极广的郡王府大小院落无数,除去仆役下人所住的之外,空着的院落也不在少数,虽说东越并无什么战事,但早年从军的唐致直因为和皇室的那一份血脉关系,因此大小战事场场不落,在不惑之年便是战功赫赫,东越军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目,早年丧妻的唐致直虽说在淡出军伍之后便坐拥这莲州,但这些年来也丝毫没有续弦之意,从而便导致了他膝下无子无女,不过是有意还是无心就不得而知了。
    白发老人穿过一道长廊,临近王府碧波湖旁时,正好看见府内仆役在喂食湖内的万尾红鲤,怀抱一个大竹筐的年轻仆役见到这个向来在王府里以古怪著称的白发老人,下意识一缩,不自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白发老人面无表情,生硬开口吩咐道:“一尾青鲤,一斤四两,清蒸。”
    年轻仆役慌忙点头应下,便急急忙忙跑向后厨通报,老人有个怪癖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那便是不时要吃一尾这湖里的青鲤,本来青鲤这种鱼就是极为不值钱的,莫说王府,就连一般富裕的人家怕是都不会喜欢这泥土腥味不小的鱼,可偏偏这白发老头喜欢的紧,唐致直知道之后也不说什么,也就是在这湖里投放了不下千尾青鲤,好让这老头有随时有鱼可吃。
    吩咐下去了的白发老头继续前行,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子之前,推门而入,院里角落里有一几颗不大不小的芭蕉树,正值盛夏,芭蕉树上正好结的有几个小芭蕉,老人坐在院里唯一的石凳上,随意一指,院里顿时剑气激荡,而那几颗小芭蕉则是直接滑落下来。
    老人也不言语,只是闭目养神,等了约莫了一炷香的时间,王府后厨派人送来了他要的那尾青鲤,见到老头儿闭目,也不敢多说话,把餐盘放在老人面前的石桌上之后便便轻轻退出院子里。
    出身不知,来历不知但武道修为绝对不低的白发老人,不饮酒不碰女人,这辈子除了练剑之外,唯一的兴趣便是吃上一尾青鲤。
    张开眼睛,老人看到石桌上的青鲤,微微动容,曾几何时,吃一尾青鲤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那个时候这个愿望似乎比他想要登上剑道巅峰的愿望还要来的迫切。
    不过此时尽是物是人非而已。
    拿起木筷,夹了几筷子青鲤之后,因为是清蒸,并未放什么佐料,所以这尾青鲤实则是寡淡无味,老人能吃到的,除了本身所带的鱼腥味之外,实在没有其他了,放下木筷,老人看向院外,淡然说道:“进来吧。”
    声音不大,但这让已经在院外等候不下数年的少年仆役喜出望外,丧失了右手的少年仆役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在老头子面前,头埋得很低,但并不说话。
    老人看了一眼少年空荡荡的袖管,若有所思。
    对于这个少年,他早已了解身世,书香门第,遭受歹人迫害,被仇家砍去右臂之后,又被一刀捅向心房,要不是正碰到唐致直路过山野,怕是早已喂了野狗了。
    虽说后来这个孩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坚强的活下来了,但不会有人怀疑,这孩子一辈子就只能作为仆役度过一生,至于想报仇,本就是不切实际。
    老人沉声道:“你可知道你没有右手,是习不了剑的。”
    入了府之后,一心不忘报酬的少年只知道老人是王府里最了不得的高手,因此他也就一日复一日的等在老人院门前,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才等来踏进院子的机会,老人这句话便如同冬日里的一瓢冷水,瞬间浇灭了少年所有的希望。
    不知所措的少年抬起头,眼中泪水打转,沙哑开口说道:“什么苦我都能吃,请先生教我。”
    老人冷笑道:“剑道若想大成,身体自然是完好无损才行,残缺之躯,连剑都握不了,你怎么习剑。痴儿,你在院外等老夫数年,你当老夫眼瞎?老夫为何置之不理,你单单是以为老夫觉得你资质不行,世间剑士不下万人,难道人人都是天资卓绝之辈?”
    少年双眼通红,幸存的一只手静静握紧,不发一言。
    老人摇头,“也罢,老夫问你,除去报仇以外,你可有其他理由要习剑?”
    少年咬着嘴唇,“没有。”
    老人再度冷笑道:“你如何登得上剑道巅峰?”
    少年抬起头,目光灼灼有神,咬牙道:“我只想报仇。”
    按着老人原本的性子,听了少年这些话,本就该拂袖而去,最差也是不再理会这个少年,但兴许是吃了青鲤之后,想起旧事的老人破天荒没有出声训斥,只是平淡说道:“老夫六岁习剑,而立之年便是自创指剑十二式,一跃跻身当世剑道大家之列,之后在洛水百余回合败剑阁柳吹雪,南下碰见剑王周长白,亦是百余回合败他,虽说两场比拼鲜有外人知晓,但老夫剑道实则已是天下有数几人,棋道大家下棋凡不是挑选棋力相当之辈,方有再进之可能,虽是和臭棋篓子对弈,无非是落了下乘,老夫剑道已然尘世无几,怎可随意出手。之后岁月,老夫潜心修行甲子,完善这指剑十二,再临尘世才知这剑道凋零已经久,当世剑道居然以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后辈为尊,还有个什么白衣剑仙的称号,老夫出山时,正好在江南大雁塔遇见这后辈,当即欲出手,却不曾想这后辈剑意雄浑,虽说境界不高,但剑道一途却是远远将老夫甩在身后,老夫的指剑十二却也不能奈他如何。老夫原本以为,自李青莲之后,天下便再没有这等天资高绝的剑道后生,却不曾想这两人却又是皆是出自剑阁,这当真是要天下剑士悲叹。”
    “老夫原本以为,李青莲之后,这世间剑道便当是老夫的天下,现在看来,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少年皱了皱眉,对这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就算是有所不信的地方,他也不会当面拆穿他,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先生讲这些是为何?”
    老人看了一眼这少年,“老夫只是在说这天资的重要性。”
    “你身体残缺,天资也算不上高,只能算是中人之资,莫说比之叶长亭,就连老夫也要胜你许多,加上你这习剑的念头不对,老夫本不该教你,只是这些年受困于自身资质,老夫境界提升缓慢,直到现在,也已经是寿限无多,不忍自创的指剑十二失传,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夫想教,那自然便教,若是不想教,就算明日就西去,也不会教你。”
    少年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性子不算愚笨,自然知道老人在说什么,微微失神,便是开口答谢道:“多谢先生。”
    已经算是一辈子都籍籍无名的白发老人怅然一笑,吩咐道:“明日你来时在后厨随意找根木棍,便算是剑了。”
    少年迟疑片刻,开口问道:“我该如何称呼先生?”
    老人摆摆手,“本就是无家之人,至于名字,早忘了。”
    老人转过身来,淡然问道:“你们读书人最是酸气十足,老夫年少时曾碰到几位,个个都是张口便要替万世开太平的,不过个个都比老夫先被埋进土里面。你出生书香门第,最喜欢圣贤哪句话?”
    少年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世间文字最是苍白无力。”
    老人有些疑惑,“这是那个圣人说的?”
    少年看了看远方,轻轻道:“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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