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坏站起身,看着施青觉唇上那两道标志性的伤疤,问:“赫赫有名的塞外铁大王,也会有被人收买的时候?”
    铁和尚施青觉名震塞外,这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铁山与十方教没有过往来,南宫坏因此有这样的猜测。
    “要死了还这么多废话。”施青觉无意多做解释,双拳紧握,全身关节嘎嘣作响,他已经准备好出手了。
    上官飞一跃而起,挡在两人中间,“施青觉,我是上官飞,还记得我吧?”
    “独步王的儿子,怎么,你想替你爹报仇?”
    “独步王早将我逐出家门,他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没必要替他报仇,不过……嘿嘿……南宫坏是龙王交给我保护的,可不能就这么让你随便杀死,再说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就算是铁山强盗,也得讲道理吧。”
    施青觉扭身,对黑暗中的一个人说:“铁山的规矩,通常是不讲道理的,偶尔会有例外,他提到龙王,可以赢得一次例外。”
    “铁山为什么要对龙王例外?”黑暗中一个少年的声音问。
    上官飞挥挥手,“原来是十弟,我是你九哥啊。”两人其实极少见面,上官飞对“九哥”这个称呼尤其深恶痛绝,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上官成根本不是上官家的子弟。
    上官成没有理睬这个所谓的哥哥,仍在等待和尚的回答。
    “因为龙王对铁山曾经有恩。”施青觉用一句话解释,然后对上官飞说:“十方教的人头是我许诺要送给人家的礼物,慈最胜死在别人手里,很可惜,铁山只好收割剩下的菩萨了。咱们有几个了?”
    后面的一名匪徒拍拍身后的一串皮囊,粗声道:“六个,就差南宫坏一个了。”
    南宫坏心中一惊,想不到其他几位菩萨居然都死了,她真有点害怕了,只能默不做声。
    “这个‘人家’是哪位英雄啊?”上官飞心里更害怕,脸上却笑嘻嘻的,反复权衡,发现自己怎么都不是对手。
    施青觉想了一会,“大将军庞宁,这些人头都要送给他。”
    “不可能。”南宫坏更加吃惊,“大将军……大将军……”
    “大将军请十方教扰乱京城。”施青觉替她说下去,“然后又委托铁山除掉十方教,就是这样。”
    “铁山明明是强盗,干嘛听从大将军的命令?”上官飞勉强找出一个理由,虽然他很清楚,塞外强盗能从边疆将军那里得到大量好处。
    “哼。”施青觉不屑于辩解,上前一步,“让开。”
    “等等。”上官飞退后一步,仍然挡在南宫坏身前,“我说过,这是龙王交给我的人,你想杀她,总得征求龙王的同意。小初,龙王的事,你管不管?”
    “他早就不是龙王了,我也不管闲事。”初南屏仍坐在原处拨弄火堆,好像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上官飞尴尬地咳了两声,“总之,没有龙王的命令,我不能把人交给你。”
    “好吧。”
    用龙王做挡箭牌居然起作用了,上官飞大喜过望,“龙王神出鬼没的,过几天等他露面了,咱们再说……”
    “嗯,我先把你们两个打死,过几天见着龙王再向他解释。”施青觉一步冲到上官飞面前,说出手就出手。
    施青觉的武功以四谛伽蓝的内功为根基,杂糅着西域式的简单直接与强盗的粗暴蛮横,上官飞空手,他也不用兵器,整个人像一只刚成年的猛虎,即使捕捉兔子,也要全力以赴,首先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这正是上官飞的软肋,没有木老头的督促,他的五洞拳六年来几乎没有进展,无道神功更是原地踏步,虽然存着保护南宫坏的决心,本能却告诉他躲为上计。
    本能终归更强大一些,上官飞虚晃一招,跳出七八步。
    施青觉身形不停,劲力不衰,继续向前冲,拳头直奔南宫坏面门。
    南宫坏武功不弱,但她更擅长用毒,偏偏身上的材料都被搜走,只得硬接这一招,挥掌击向施青觉心口,希望逼他撤招。
    “铁和尚”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施青觉就像是没有感觉也不怕死的铁人,对敌人的攻势毫不在意,他的拳速不算太快,先发反而后至,受了南宫坏一掌,势头却一点不减。
    刚一接触到施青觉的胸膛,南宫坏就知道真的坏了,她击中的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块顽石、一块生铁,掌上的劲力几乎全给反弹回来,震得整条胳膊生疼,只得仓皇后退。
    一招落于下风,南宫坏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施青觉一拳接一拳,第五拳击中了南宫坏的下巴。
    南宫坏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飞出十几步远,重重跌在草地上,发出破裂似的响声,上官飞急忙跑过去查看。
    施青觉没有阻止,对黑暗中的上官成说:“床上分男女,战场上分死活。”大概是觉得这句教导有点超前了,他又补充道:“当然,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练好武功,将生杀予夺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嗯。”上官成重重地应道,将和尚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上官飞抱着南宫坏走回来,将她轻轻放在毯子上,跪在边上,身子抖个不停。
    南宫坏的半边脸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鼻孔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看来活不了多久。
    一名匪徒跳下马,拔出匕首,走到篝火边上,低头看着伤者。
    “还要干嘛?”上官飞抬起头,气愤地问。
    “割人头。”匪徒平静地说,语气就跟借路一样,“麻烦让一下。”
    “她已经……就不能等一会吗?”上官飞的勇气是有限度的,施青觉展示出狠辣无情的手段之后,他再也不想与之交手,只是希望能为南宫坏做点什么。
    匪徒向和尚看了一眼,“只等一顿饭的时间。”说罢收起了匕首。
    数十名匪徒纷纷下马,有人放哨,有人铺放毡毯、摆设酒食,他们奔波了一天,也该休息一会了。
    两名匪徒很快找来许多木柴,填到火堆里,将四周照更亮,南宫坏的面容也因此显得越发惨不忍睹。
    上官飞低声抽泣,一半是伤心,另一半是恐惧。
    他的这种表现令匪徒们不耻,没人搭理他,反倒有人端着酒肉送到初南屏身前。
    初南屏没拒绝也不感谢,接过一大块腊肉,扯成条慢慢咀嚼吞咽,酒却不要,只喝自己随身携带的清水。
    与一般的匪帮不同,跟铁山从前的习惯也相反,和尚喜欢安静,即使是喝酒吃肉的时候也不吵吵嚷嚷,因此所有人都静静地吃喝,偶尔有人起身去替换放哨的兄弟,也不需要施青觉安排,一切皆有定规。
    离开京城已经五六天了,上官成对和尚的铁腕和匪帮的井然有序印象深刻,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上官飞呆呆地望着那张面目全非、生气渐失的脸孔,身上感到一阵阵发冷,复仇与恐惧的情绪交替出现,慢慢地他的心平静了,脑子里浮现小时候在石堡里的生活,虽然要承受妹妹与上官雨时的欺负,那仍然是他最怀念的一段岁月。
    一切都将失去,上官飞忽然间有点理解雨公子死后妹妹发生的变化了,“这是报应吗?”他喃喃自问,发现有人挡住火光,抬头看到了上官成。
    上官成送来一大块肉和半皮囊酒。
    上官飞好像不认识似地盯着他,接过酒肉,说:“你跟龙王长得越来越像了。”
    上官成听无数人说过类似的话,可笑的是,他总共没见过龙王几次,印象极为模糊,反倒是独步王的形象,仍然清晰地留存在脑海里,“你认识她没有几天吧?”
    十二岁的上官成说起话来像是成年人,对那张破碎的脸也没有产生畏惧,上官飞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手里拿着酒肉,一口也没吃,轻声说:“交情不在长久,有些人相处一辈子还是形同陌路,有些人看到第一眼你就知道那是你一直在等的人。你等过什么人吗?”
    “没有。”上官成有点生硬地说,他等过许多人,独步王、龙王、母亲罗宁茶、韩芬,可是没有一个人主动来找过他,令他的梦想成真。
    施青觉却意外地来了,这是上官成接受邀请的另一个原因,在他拥有的诸多王号当中,“铁枪王”最不起眼,现在却是他最感兴趣的。
    “以后会有的,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有的,到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人比你所拥有的一切都重要。”
    上官成不理解这些话,只是确信“九哥”跟传言中一样,是个娘娘腔,“你不打算替她报仇吗?”
    “报仇也不可能让她活过来。”上官飞可怜巴巴地说,举起酒囊,猛地灌了一口,“报仇只会让自己活得更痛苦,因为你没办法忘记。”
    上官成更加听不懂。
    匪徒们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收拾东西,施青觉站起身,迈步走到南宫坏身边。
    “不能等她死了吗?”上官飞哀求道,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放弃大部分尊严,这时连最后一点也不想要了,“她活不了多久了,我可以出钱,我在璧玉城有许多钱。”
    “何必让她忍受痛苦呢?”施青觉说,他比上官成更能理解“等人”的那番话,他曾经等到过,也曾经失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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