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好像长了翅膀,仅仅一夜之隔,还没有任何一名士兵逃回逍遥海北岸,金鹏军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惠国都城,言之者凿凿,不由得人不信,整座城市立刻陷入末世般的混乱。
    这是一座奇特的城市,挤满了各国王室成员与来路复杂的投机者,绝大部分人都在金鹏军身上押下巨大赌注,本以为稳赚不赔,对血本无归未做任何准备。
    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疾驰穿过城门,马夫衣裳不整,好像还没起床就被拽起来塞到座位上,城门卫兵愕然不解,很快就有人认出来,“那不是安王的马车吗?难道龙王已经被打败,他急着回国重夺王位?”
    事实与此正好相反。
    老安王掀起逃亡的热潮,午时未到,城门已经人满为患,马车碰撞,经常会掉出一地金银珠宝。
    那些能将财富打包带走的人还算幸运的,更多的投机者发现自己骑虎难下,本就为数不多的牲畜已被抢夺一空,大量的货物被困在城里,就此舍弃损失太大,留在这里却是危机四伏。
    战争是一桩生意,专门供应物资的大商人不用说,对小商小贩也是不可多得的生财良机,那些出生入死赚取饷银的士兵,在战斗前后总是特别大方,挥金如土,吸引西域各地嗅觉灵敏的商人与妓女。
    众人心中惴惴,彼此打气,“龙军也需要美酒和女人,咱们又不是孟氏,专门服务金鹏军,只要是客人,一律公平对待,龙王犯不着对咱们下狠手。”
    偏偏是璧玉城孟氏,反应甚至比老安王还要快,早在几天前,突然运走一大批货物,据说里面全是成箱的金银,金鹏堡发给士兵的军饷,倒手又进入孟氏的钱匣。
    当时还有人嗤笑孟家二公子明恕多此一举,不像大商主的气派,现在才明白人家能成为西域第一巨商绝非浪得虚名,准备就是充分。
    很快,更多的传言流出,有人声称孟氏能避免血本无归,靠的并非经商天分,而是两边下注私通敌军,“听说了吗?孟二公子亲自跟龙王秘密会面,开战之前就知道结果,所以才急着运走大批金钱。”
    “真的?可是……龙王干嘛放走这么一位财主啊,留在手里不好吗?”
    “这个……这个……双方肯定有约定呗,龙军怎么打赢的?其中没准就有孟家的功劳。”
    孟明恕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没有逃走,正在王宫后花园里分派人手,前往各处商号与钱庄,准备带走最后一批货物,别人有钱也买不到驮畜,孟氏则用之不尽,光这数百匹骡马,如果现在卖掉的话,价增至少十倍以上,可惜,带不走的钱是没有意义的。
    龙王派上官飞偷偷过来问好,孟明恕对此思忖多日,仍不得要领,但他从中感受到龙王的自信,所以提前与主顾结算,并且降低价格加速出货,终于赶在决战暴发前两天,收回大部分应得款项,委托给一队金鹏堡刀手运往璧玉城。
    虽然比预计的差一点,孟氏通过这场战争仍然赚得不少钱。
    孟明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龙王干嘛送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没错,他们在璧玉城曾经有过合作,他替龙王下毒杀死自己的五弟,龙王暗杀孟家大公子,为孟明恕继承家业铺平道路,此后还有过共建商网的想法,因为龙王的败逃而没有落实。
    表明上看,双方互不亏欠。
    孟明恕想不明白,傍晚的时候回到卧室,希望另一个人能替他理清思路。
    如果有人知道璧玉城第一名妓萧凤钗来到逍遥海,惠城会为之轰动一时,她昨晚才到,非常不巧,正赶上金鹏军惨败。
    孟明恕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她,他与这个女人的关系日益紧密,已经不只是情人那么简单,她更像是他的伙伴与参谋,出谋划策,成为孟二公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尤其她还是一名美艳无双的女人。
    就连孟明恕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但这不重要,他已经度过贪恋风月的年纪,反而更加欣赏萧凤钗的风韵,觉得比整个留人巷的妓女加在一起都有味道。
    萧风钗正在看一卦信,信只有一页,她却好像看了很长时间。
    “谁的信?”孟明恕随口问道,平淡得老夫老妻一样。
    “龙王。”萧凤钗回答得也很简单,那些魅惑男人的方法全都不用——或许这是更高级的手段。
    孟明恕拿起汗巾,一下子呆住了。
    萧凤钗是个聪明的女人,正是她,刚一下车就指出孟明恕犯下一个重大错误。
    “二哥不该急着运走财货。”那还是昨天晚上,决战结果尚未传到惠城,“万一龙王真的获胜,二哥的麻烦可就大了,石堡耳目众多,上官飞来见二哥,是瞒不住的。”
    孟明恕后悔自己一时贪心,但是送走的东西不能再运回来,只能另找借口解释。
    至于龙王示好的真实目的,萧凤钗当时也不明所以,直到她接到这封信。
    严格来说,这封信与龙王无关,是一名与孟氏有生意往来的商人送来的,指名要交给孟二公子,孟明恕当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仆人知道谁能替他做主,所以将信交给萧凤钗。
    信中提醒孟二公子记得“一五之约”,顺便提到惠国横跨逍遥海的大桥对双方的生意有多重要。
    孟明恕明白“一五之约”含义,分明是指他与龙王合作,暗杀孟氏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事情,这件事他一直隐藏在心里,直到龙王败逃,才告诉萧凤钗。
    所以萧凤钗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由此知道这是龙王托人送来的信。
    “送信的人可靠吗?”孟明恕有点紧张,担心这是金鹏堡设的圈套。
    “我让人查过了,应该没有问题,‘一五之约’也不会再有外人知晓,倒是信中提到的这座桥,龙王好像很看重它。”
    萧凤钗毕竟对战争没什么了解,对大桥的重要意义知之甚少,孟明恕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龙王要我做的事情,他想保住大桥。”
    “我还以为龙军一直想毁桥呢。”
    “从前是这样,可是现在胜负颠倒,想毁桥的是金鹏军,保桥的却是龙王了。”
    通畅的道路总是倾向于胜利者,对战败者来说,身后的道路他都毁掉才好。
    知道了龙王的真正意图,孟明恕一点也不轻松,他不想现在与金鹏堡决裂,惹上杀身之祸。
    萧凤钗看懂了孟明恕的心事,“龙王在让你做出选择,他已经示好,该轮到你表态了。”
    孟明恕低头沉吟良久,抬起头来还是没拿定主意,“我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保住大桥,又不让知道是你的手段,这个时候,惠城里想讨好龙王的人应该不少吧?”
    孟明恕猛然想到现成的主意。
    同样也在王宫里,离孟明恕不远的房间里,另一伙人正策划抢在金鹏军之前毁掉大桥。
    “让他们在南岸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康国的复兴、逍遥海的复兴,都取决于这座大桥。”康国丞相兴奋得双颊发红。
    他已经完全倒向新康王尚辽,共同制定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划:在金鹏军败兵到来之前就毁掉大桥,同时派出舰船在海上巡逻,阻止一切人马渡海,然后迅速招募士兵,堵住逍遥海两边的出入通道,重新恢复独立。
    “惠国那边的人怎么样?”尚辽就镇定多了,在计划成功之前,没必要太高兴,世事难料,计划也得随时变动。
    “惠王已经吓得快要疯了,就想等金鹏军一到,跟他们一块逃往璧玉城,底下人心惶惶,几名主要将领都愿意追随陛下,我试探过,他们甚至愿意支持您当‘逍遥王’。”
    尚辽轻轻地哼了一声,“逍遥王”是丞相想出来的名堂,八字还没一撇,他已经开始在做“逍遥国丞相”的美梦了。
    “今晚四更动手,再晚就来不及了,可我还是感到不太安全。”尚辽躲在王宫里已有多日,几乎没出房门一步,他的说的“不安全”另有所指。
    “陛下尽管放心,毁桥的时候,我保证陛下的‘安全’。”
    “我要看到证据。”
    “是,很快,顶多再有一个时辰。”
    尚辽想要的证据是老康王的人头,他可不希望一切都成功之后,自己又变回普通的王室子弟,甚至可能因为功高盖主而惹上一身麻烦。
    丞相恭敬地退下,开始准备“证据”,他不仅需新陛下的聪明才智,还需要逍遥海唯一的水军,这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力量之一。
    丞相刚一告退,尚辽又拿出那封密报,里面说龙王派出一支千人军,正在横渡逍遥海,靠岸地点很可能是康国。
    龙王不好对付,动作比尚辽想象得要快,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成就王业,就得冒巨大的风险,尚辽决定豪赌一次。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能碰到这样的机会呢?
    毁桥与保桥的人,在同一个夜晚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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